天色漸晚,當蘇哲從水榭中走出的時候,周圍的環境變得有些昏沉。
桓武今日說了不少舊事,其中不乏試探之意。蘇哲明白,卻更想要弄清楚其中緣由。
“蘇大人,這邊請。”
随着桓武态度的改變,梁侯府中的家仆的态度也跟着在改變。以前見到他們這些不屬于梁侯府的大周臣子時,他們的态度雖然稱不上惡劣,但也沒有多少熱切。
可是現在已經不同,所有人都知道梁侯府的二公子将要迎娶蘇氏之女,也都知道了桓武對于蘇哲和常虞兩位老大人的看重。
也因此,梁侯府的家仆對蘇哲很是恭敬,可以說是谄媚。
當初楊羨設下了美人計,讓吃了噬妖怪丹的狐女蘇媚化名蘇眉,隐藏在了蘇府,便是爲了挑撥桓氏諸子。
事實上,這個叫蘇媚的狐女确實做得很不錯。
不過這也是讓蘇哲疑惑的一點,桓武便算沒有識破楊羨的計策,可也應該看得出來他兩個人兒子和蘇眉之間不清不楚的關系。
如此,桓武還執意讓蘇媚嫁給桓磬,這其中的意味就值得琢磨了。
這座水榭并不在神都之中,而是郊野桓武的别院。桓武爲了将養身體,便從梁侯府中移居到了這裏。
蘇哲正走間,卻見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袍之下的男子迎面走來。
匆促而過,依稀身影,卻讓蘇哲覺得有些熟悉。他想要回身,卻是按捺住了心中的那股沖動,耳邊傳來了梁侯府家仆的聲音。
“蘇大人,這兩日别院之中常有解牛衛的修士在别院之中走動。您是貴人,還是不要讓他們沖撞了好。”
解牛衛麽?
蘇哲并沒有停頓,繼續往前走着。
水榭香堂之中,剛剛與蘇哲暢談良久的桓武有些口中幹燥,正取水之間,那黑袍人走了進來,将杯子遞了上去。
桓武喝了口水,笑道。
“見到蘇靜安了麽?”
那黑袍人便立在桓武一旁,不露真容,談論蘇哲的時候,語氣似乎很熟悉。
“他還是老樣子,便是過了這麽多年了,還是一個悶貨。”
桓武一笑,放了手中的杯子,問道:“他那個侄孫女蘇眉查出問題來了沒?”
“蘇哲的侄孫女的确是在冀州鄉間,卻是長于深閨之中,少有人見。臣派人驗證過了,蘇眉在她生母亡後,孤苦無依,才被蘇哲接到了神都,時間、證人都對得上。若說造假,那蘇哲也太處心積慮了!他是君子,應該不會如此作僞。”
“這樣麽?”桓武搖了搖頭,心中暗道正因爲蘇哲是君子,所以才讓他心中猶疑,“你猜蘇靜安這麽多年,對我大梁有幾分真心?”
“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大勢之下,又能怎麽樣?便是蘇靜安心懷故主,可是蘇家上下百餘口,嫡庶支系數千人,早已不聞當年那位大将軍,如今隻識梁侯了。”
若是别人這麽說,桓武會以爲是在拍他馬屁,可眼前黑袍人這麽說,卻讓桓武無比暢快。
“方雨亭那邊失敗了,冀州那邊的事情要開始準備了。這次之後,我會實現諾言,讓你恢複身份,光明正大地進入朝堂,展現在天下人面前。”
“臣多謝主公,隻是這件事情需要知會方雨亭麽?”
桓武搖了搖頭,說道:“抓了風續帆,已非他本願,接下來的事情我不想要讓雨亭難做。”
“臣明白了!”
雪域離宮。
大殿之中,楊羨在前,葉東陽等一衆承天道徒在後。
袁誠的畫像便在大殿中央,作爲昔日大周朝廷通緝的天子第一号大反賊,也是星之一脈的統合者,袁誠的畫像在很長一段時間内是不能拿出來的。
若論功績,袁誠不在那幾位開創星之一脈的祖師之下,有中興之功。
隻是,星之一脈在袁誠的手上鼎盛,也是因爲他而衰落。
門人四散,百萬教徒流離失所,爲天下人追殺。
是非功過,早已經成了過往雲煙,盡付一炷清香之中。
風續帆便站楊羨之後,作爲袁誠弟子,昔年八真之一,位在前列,他此刻的心思卻很是複雜。
殿中不乏熟面孔,八真之四,百位方士,排資論輩,其餘如符師護法一流,隻能待在殿宇之外。
袁誠死後,承天道的衰敗風續帆親自經曆過。也正因爲這樣,他們這些人才明白袁誠的強大,才明白袁誠以一己之力,爲他們抵擋了多少的風雨。
風續帆等袁誠的弟子也曾嘗試過興複承天道,可當時的他們卻是絕世皆敵,根本就沒有出路。方雨亭是他們這些人中做得最好的,可終究差了些意思。
誰也沒有想到,如今的承天道會以這樣一種方式重現在世人面前。
而且,是在一個最讓人想不到的人手上,楊慈的孫子楊羨!
這是一個天大的諷刺,也可以說是上天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風續帆一時間,心中滋味也是莫名。這段時間的相處,風續帆對楊羨本人其實沒有多大的意見,相反還很欣賞他在煉器之上的造詣,雖然還遠不如他,不過遲早會趕上。
隻是,那段恩怨始終如鲠在喉。袁誠臨死之前的不甘,風續帆盡在眼中。袁誠是何等自負之人,昔谷一敗,卻是被楊慈逼得在天下人面前說了三聲我輸了!
何等屈辱?
主辱臣死,這話在風續帆師徒之間也說得通。
隻是,這滿腔的憤懑,卻在楊羨跪下的那一刻,消解得無影無蹤。
師尊啊!你在天之靈可曾看到,楊慈的孫子在你面前跪下了。
楊羨三拜九叩,這殿宇之中一衆袁誠的徒子徒孫亦然。隻是與楊羨不同,他們之中一些年長者,都是熱淚盈眶。
祭祀完畢,衆人退去,楊羨獨在殿前,手握羽扇,身後袁誠的畫像之前,香煙未退。
嚴樂走上前來,他雖然不是承天道教徒,卻是管理着這次祭祀之事,因此也在山上。
“恭喜主公,經此一事,已經盡收益州二十萬承天道教徒之心了。”
四面無人,嚴樂恭敬地低下了頭,拱手而道。
楊羨負手在後,悠悠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