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未退,山上道路難行。
阆城長策軍的守将朱青帶着百名兵士,押送着五車物資,前往梁軍營寨的道路之上。
遠方白雪皚皚,青松連古道。朱青乃是駐守在阆城的長策軍主将,麾下管理着一萬軍士。按照道理說,運送物資這種事情不必親自前來,派個百夫長足矣。
可是接受了楊羨的命令之後,朱青卻沒有什麽怨言,因爲他對着這群山之地的情勢也十分好奇。
朱青四十有幾,是當初跟随楊忠一起入蜀的部将。作爲軍中一脈的修士,這個年紀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
朱青留着兩撇胡子,眉眼俊俏,氣質儒雅,要不是身上的那件細鱗甲,一點也看不出是個将軍。
他漫步在泥土之上,看着遠方的漸漸顯現的山寨輪廓,心中不覺更加好奇。
巴地群山之中幾乎沒有什麽城鎮,都是土夷在居住。而自從榮燦帶着梁軍殘部是進入此地後,便引起了朱青的關注。
一來榮燦麾下的乃是梁軍精銳之中的精銳。雖然隻有數千人,可若是在平野之中相遇,便是直撼同等數量的西涼鐵騎也絲毫不會落下風,甚至猶有過之。當然西涼鐵騎也不會蠢到和梁軍的重甲步兵硬撼。
便是在梁軍之中,這樣的部隊也隻有五萬之數,乃是桓武多年來攢下的家底。當初八支重甲跟随桓彪進入益州,周南一戰,這兩萬重甲編制被打散。到了現在,隻剩下大概五、六千人在榮燦身邊,北歸不得,一起進入了巴地群山中,甚至與當地一個叫黑風寨的勢力勾結,似匪似寇。
當然,這隻是引起朱青關注的一個原因。更主要的是,數月之前,蜀王失蹤的消息傳出,引得蜀地大亂。
其實數年之前蜀王也曾失蹤過,不過那次益州反而平靜。說到底,那次夏宮涅被孟玄擄走,蹇常侍背後的夏氏需要與丞相府聯手,才能救回夏宮涅。兩相彈壓,又有楊純坐鎮,那時的益州反而比以往更加平靜。
而現在不同了,楊羨剛剛在周南一戰中戰勝了梁軍,氣勢如虹,威望也正節節上升。這個時候夏宮涅卻突然失蹤了,楊羨也莫名消失了兩個月。從外表上看,丞相府對于這件事情一點也不上心的樣子,又怎麽能夠不讓夏氏心驚?
楊羨手握益州軍權,麾下十數萬大軍。如今鎮守益州各地軍隊的将校不是楊氏部衆,便是忠于楊羨本人的降将。
而益州的世家大族,但凡有些能力的,不是如李必、張博一般身死,便是像嚴益一樣投靠了丞相府。
夏氏當初本想要利用楊羨,制衡蜀國本土的世家大族。可是卻萬沒有想到,一切都脫離了他們的掌控。楊羨很是出色地完成了任務,然而完成度卻遠超于他們的預期。
以至于現在,他們手中除了蜀王宮中的幾萬禁軍,已經不剩下什麽了。
在夏氏的眼中,楊羨這數年來排除異己,安插親信,打壓世家,招降外軍,将蜀國上下犁了一遍的同時,牢牢地掌控住了蜀國軍政,而他們根本阻止不了。楊羨威福自專,比桓武更甚。
而這一切的矛盾,因爲夏宮涅的失蹤徹底激化,又因爲榮燦送來的那份書信,直接爆發出來。
此刻弦城以北數百裏的涪城,蹇常侍帶着禁軍正和靳信的黑虓軍對峙着,而秦風帶着西涼鐵騎的到來,卻讓那場對峙更加複雜。
靳信、秦風都非蜀人,手中卻都握着極強的軍力,便是蹇常侍也不敢輕易開戰。他們兩個可不怕與夏氏爲難,甚至還期待着與禁軍戰上一場。
涪城的那場對峙讓益州上下變得混亂,不過朱青卻并不關心。因爲能夠解開這場亂局的鑰匙卻在前面的山寨之中。
朱青并不相信楊羨會反叛自立,他們要想北伐中原還需要夏氏這杆大旗。可楊羨這沉默到近乎冷漠的态度,卻讓朱青充滿了好奇。
而一切答案便在前方!
梁軍山寨的大門緩緩打開,從中跑出了一隊人馬。
朱青有些疑惑,梁軍的反應也太奇怪了,既不像是在歡迎,也不像是在防範。
感覺像是在逃難啊!
離得近了,朱青才發現自己的感覺好像沒有錯。
此刻像他疾馳而來的一幹梁軍,身材消瘦,神情憔悴,面色枯黃,身上的衣服都爛了,胡子拉喳得跟個野人似的。
爲首的校尉洪全握着朱青的手,眼裏熱淚盈眶,此時根本分不出是在哭還是在笑,便像是見到親人一般。
“你們咋才來啊!”
洪全說完了這話,其餘的也不再說下去了,甚至根本沒有理會那五車的物資,拉着朱青的手就往裏走。
這态度,哪像是和蜀國不共戴天的梁軍?
朱青摸不着頭腦,這梁軍的營寨之中也沒有見到多少的兵士,也沒有多少設施。他随着洪全往裏走,直接到了古廟之前。
榮燦正雙手抱着肩膀,一臉憂郁得如同一個思考人生的哲學家一樣。朱青在戰場之上與榮燦交過手,如今相見,卻有些認不出他來。
榮燦看見朱青,空洞洞的目光之中散發出了光芒。
“榮燦将軍,這山寨之中的兵士呢?”
“正和蜀王上山逮野豬呢!”榮燦微微吸了一口氣,調整了情緒,“隻要丞相肯答應我們的條件,并且提供必要的物資,我們便會送還蜀王。”
“榮燦将軍,丞相讓我來,隻是爲諸位提供一些物資。至于其他的事情,丞相并沒有與我臨機處置之權。”
“那蜀王的事情...”
朱青剛剛說完,榮燦便迫不及待問道。這樣的态度讓朱青有些驚訝,榮燦也很快發現了自己的失常,調整了語氣。
“聽聞蜀國正在因蜀王之事而動亂,我等并不願意與丞相爲敵。丞相仁義之名播于四海,隻要他肯答應讓我等北歸,那麽我們即刻送還蜀王。”
榮燦的态度已經放得很低很低了,隻求朱青快點把夏宮涅帶走。
“此事我會向丞相禀告的。在此期間,我家大王還請榮燦将軍多多照顧。”
朱青一笑,轉身離去。
“唉!你就這麽走了,不再待會?朱青兄,盡快啊!”
榮燦看着朱青遠去的背影,一臉憂愁得像是一個與丈夫久别的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