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眸點點,閃耀天外。
南中城阙,楊純負手而觀,隻覺得夜露星寒,萬物寂然。
長寒将盡,永和七年的冬日終究過去了。便在這個寒冬之中,梁蜀之戰拉開了帷幕。
而這也隻是剛剛開始而已。
一場大戰,天下矚目。這不僅是桓武與楊羨之間的紛争,更是兩國國力的較量。
桓武手握中原七州,所掌握的财力要遠遠強于蜀軍。
這場大戰打下去,時間拖得越長,對于蜀國便越不利。不過,這場戰争的掌握權不在楊羨手中,而在桓武手上。
前方傳來情報,桓彪的先鋒在與從長策軍激戰了将近月餘之後,終于獲得了鵲谷道的掌控權。不過,梁軍并沒有立刻攻擊,而是很穩妥地在七水西岸建立起了大片的前進基地。
桓彪根本不計死傷,便是五換一的傷損比例,他也照打不誤。
梁軍家大業大,可蜀軍卻無法這麽打。最終,長策軍還是退出了鵲谷,在濟水南岸建立了防守營地。
寶成關外,七萬梁軍的慘敗,讓桓武變得更謹慎。他便是用最爲愚蠢的辦法,一點點耗國力,最終受損的也隻是蜀國。
畢竟,在這場大戰之中,蜀軍就算打得擁有七州之力的梁軍和自己到了同一個水平線,蜀國也很難說是勝利。
因爲就算兩者在同一水平線,桓武手握中原七州,國力恢複也遠遠比隻擁有一州之地的蜀國要快得多。
楊純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有些憂慮。楊純不怕桓武使奸耍詐,就怕他老老實實。
一陣寒風吹來,楊純開始劇烈地咳嗽。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等到身體氣息平穩,他攤開手一看,手掌之上一片殷紅。
“終于還是到了麽?”
楊純身爲大宗師,本不會像尋常的老者一樣,受冷風一吹,便是頭疼腦熱。可軍中一脈與其他三脈不同,專注殺伐。
便是其中修士成就了大宗師,也不可能像其餘三脈的大宗師一樣,長生久視。軍中一脈的大宗師壽數要遠遠低其餘三脈。不過,活個一百多還是沒問題的。
隻是,楊純這數十年來,爲了保護楊氏兩代,殺戮過重,終究是天命難擋。
可楊純沒有想到,會這麽快!
屋中傳來了一陣藥香,楊純身後,那溫潤的女子緩緩走來,手中還端着一碗藥。
“小花,這是什麽?”
“給你調理身體的。”
楊純點了點頭,并沒有伸手去接。
“小花,你先放在桌上吧!我等會就去喝。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少主要籌建千機閣,收攏煉器師與煉藥師,還需要勞煩你跑一趟,鎮鎮場子。”
牛小花看了一眼楊純,臉上很是不滿。
“你自己都這個樣子了,還有心思.......”牛小花的話說到一半,終究還是沒有說下去,“行,我去。”
牛小花看着楊純,這位名震天下的大宗師,須發皆白的老頭子,就像是對待一小孩子一樣。
牛小花低沉着聲音,眸光有些暗淡,一雙素白的手伸了出來,握住楊純了楊純的手。
“有一件事情我想要問你!你一定要老實告訴我?”
“什麽?”
“你還有多少時光?”
牛小花握着楊純一直緊握着的手,将他的手掌攤了開來,看着上面的血迹,一行清淚留了下來。
“我修爲精深,最少還能支撐十年。”
“十年麽?”牛小花悠悠一歎,“有我幫你,你延壽五年并不難。好,我等你!”
楊純看着牛小花遠去的背影,臉上的微笑漸漸消失。
“楊純一生從無虛言,今日卻撒了謊了麽?”
“鍾步七!你來了麽?”
一道人影出現在了城阙角落暗影之中,模糊不清,楊純隻隐隐可覺那淩厲的劍意。
“十年前,我來蜀地找你,想要與你比試,看看誰才是當今天下第一人?你說主公遺命在身,要護佑幼主,不會與我生死相搏。你出了一拳,我出了一劍,最終難分伯仲。如今十年過去了,楊羨名震天下。我本以爲你會放下牽挂,可卻仍然是百事纏身,心有所牽。你和十年前一樣,唯一的不同,你天命将盡,怕就在這兩三年中。”
楊純看了一眼桌上的那碗藥,無奈歎了一聲。
“生死之事,皆有天數,又豈是藥石可以挽救?鍾步七,你此次來可是爲了與我比試?”
“你如今這副模樣,可還有比試的必要?”
星光揮灑,那人影之處,劍意鳴徹,一如往昔。可是,它的對手卻是垂垂老矣。
拳鋒依舊,卻沒有了往日的純粹。便是縱橫天下的大宗師,終究還是會在生死之關上敗下陣來。
“那麽,你又爲何要來?”
“這場大戰,天下矚目。我想要看看,楊羨究竟能不能赢?”
“赢了又如何,輸了又如何?”
一聲笑音傳來,再看時,那人影處,劍意收斂。
“你不必試探,我曾經答應過一個人,這一輩子都不會與周室爲敵。隻是,人總有牽挂。你一樣,我也是一樣。”
“淩霄劍主也有牽挂麽?我倒是真有些好奇?”
“你我所求從來不同。你将赴九泉,我獨寄人間。自此之後,倒是有些孤單了。”
“我還以爲你是爲了天下第一。”
“達到天下第一,不是目的,而隻是手段。若無對手,這天下第一又有什麽意思?可惜啊!你我沒有生在同一個時代。要不然,我還真想要見識一下楊幼庵和袁守成的手段。罷了罷了!梁軍大勢已成,要逆勢而行,又豈是易事。你我今日一别,恐爲永訣。前路漫漫,珍重!”
随着這一聲傳來,那城阙樓角暗影之中,再無聲息。
楊純一笑,雙手負後,看向了城阙之外的夜幕之下的郊野。
漫漫冬寒,郊野荒蕪。田地之上,覆了一層大雪,此時還未有消退。然而大地靈炁循環,生機早孕。楊純所見,卻要遠遠比常人要深遠。
那蓬勃之意,與自己朽木之軀相襯,楊純不禁歎了一聲。
“天意無窮盡,人力有窮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