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老公相府邸,内院。
卧房之中,一群嬌美的侍妾正圍着蔡京,爲他換上紫色朝服。有的跪在蔡京的腳下,将各種精美的配飾,小心的挂在老頭子的玉帶之上。又有兩名侍妾,脫了鞋子,小心翼翼的站在椅上,屏住氣息,爲蔡京戴上長翅紗帽。
蔡京精神抖擻,立在一人高的銅鏡之前,那銅鏡經名工巧匠精磨而成,裏頭的身影清晰可辨。雖然那張老臉已然枯燥如松樹皮,此刻卻隐隐透出紅光來,而且腰背挺得直直的,在鏡中滿意的看着自己身影。
權勢,比金錢和美女更令人陶醉,更能激發男人的荷爾蒙,哪怕是蔡京已是古稀之年,半截子入土,權欲之心卻不曾有半點減少。換做常人,這個歲數早就在家含饴弄孫,可是對于蔡京來說,位極人臣,才是他活着的最大的快樂和意義。
紗帽在蔡京頭上端端正正的戴好,蔡京自己又扶了一下。輕輕擺了擺手,這些姬妾頓時無聲行禮退下。
銅鏡之前,隻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老公相。
蔡京再次看了看銅鏡中的身影,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自去年開始,他這士大夫第一人,當朝第一相的威望一直被人挑戰,這個挑戰者便是趙皓。一個出了五服的遠房宗室,且尚未及弱冠之年,入仕也不過一年,居然三番五次的挑戰他的權威,甚至屢屢在百官面前強行壓制自己,這對縱橫宦海數十年的蔡京來說,簡直就是赤-裸-裸的侮辱。
隻是,他蔡京也不是那麽容易被人壓制的,他正計劃一步步将趙皓引入陷阱,遲早要讓那小子哪裏來,哪裏去,甚至是被廢爲庶人……
而昨日楊戬,又給了他一個巨大的驚喜,他終于如願以償,可以成爲官家的親家。不但大大的;拉近了自己與官家的關系,甚至從某種意義來說,與官家的地位是對等的,這對他蔡京的仕途和個人威望來說,是大大有增益的。
他蔡京到死,也要是大宋天子腳下第一人,除掉趙皓這顆眼中釘是個重要的計劃,與風流天子成爲親家,也是一個重要的步驟。
這時,官家輕輕的走了進來,恭聲道:“啓禀老官人,一應事宜皆已準備好,隻等老官人入宮了。”
說完,小心翼翼的遞上一個錦匣。
蔡京神色凝重的接過錦匣,打開,取出一張禮單,細細的看了一遍,眼中露出滿意的神色。
十萬貫的聘禮,爲了與官家結親,蔡京也算是大放血了。
他再次整了整衣冠,挺了挺胸,朗聲道:“走罷!”
說完大步流星而出,俨然一個挂帥出征的大将軍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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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德郡公府。
趙皓望着“皓哥哥,救我”那五個字出神,眉頭緊蹙,陷入沉思之中。
腦海裏浮現出趙福金的模樣,揮之不去。
一年前,延福宮初見,她的紙鸢飛上了大樹,他幫她取下。
“你是誰?”
“朝奉郎趙皓。”
“莫非是宗室哥哥?”
“正是!”
“那我叫你皓哥哥?”
那個如同光明女神蝶般璀璨奪目的小姑娘,便在他心目中留下了烙印。
……
後來,他與高俅同場競技比試蹴鞠,面對蹴鞠場上戰無不勝的高太尉,她賭他勝,甚至還纏着趙佶要給他官升一級。
……
一月前,百官聯名跪拜在趙佶寝殿之前,逼迫趙佶将他治罪,趙福金竟然糾集二十餘名皇子帝姬,武力驅趕百官。
……
趙皓微微歎了一口氣,下意識的摸了摸腰上,取下一個香囊。
縱然此香囊已跟随他半年多的時光,依舊暗香撲鼻,如蘭似麝。
那将那香囊在手中展開來。
“皓如日月”。
“長命百歲”。
嫁給蔡鞗,絕非她所願。
隻是,一年前,他已在趙佶面前想方設法推卻了這場婚事,如今官家聖意已決,他如何救她?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他隻是一個出了五服的宗室,有什麽理由幹涉趙福金的婚事?
況且,蔡鞗此人,他也調查過,倒也是一表人才,文采斐然,加上顯赫家世,的确是少女們心目中的一等一的如意郎君,雖說風流了點,風月場所自是沒少去,但是擡眼望去,那個士大夫家的公子不風流?沒去逛過風月之地?
如果說蔡鞗不夠優秀,那滿京城的适婚少年,又誰比蔡鞗更優秀,更适合趙福金?
答案顯然是沒有的……
趙皓心頭一陣煩悶,收起香囊,站起身來,決定出去走走。
他也不騎馬,不乘轎,就帶着十幾個家奴,漫步在汴梁的街頭,隻見秋風漸起,滿城落葉飄舞,惹得趙皓也不禁感慨萬千。
街道之上,繁華依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隻是趙皓卻沒有閑心欣賞這片烈火烹油般的繁華,眉頭緊鎖。
突然,前頭一陣大聲喧嘩,緊接着便圍了一群人。
趙皓眼中精光一閃,對梁烈道:“前往看看。”
梁烈得令,疾步向前,大聲吆喝着強行分開人群擠了進去,衆人見得來勢兇猛,一身裝扮一看便是大戶人家的惡奴,隻得紛紛避讓。
不一會,梁烈便快步而回,滿臉有趣的笑容。
“有趣,有趣,有人偷了人家婆娘,被正主得知,提了棍一路追來,恰恰趕上,正一通好打,哈哈……”
趙皓微微皺了皺眉,這種破事,提不起他的興趣。
突然,他腦海裏蓦地靈光一閃,眼中瞬間露出興奮的神色,沉聲道:“回府!”
衆家奴一頭霧水的跟着趙皓火急火燎的又回了府内。
趙皓一回到府内,便直奔前廳,叫來管家,急聲道:“速拟請帖,今夜本官要在樊樓大宴賓客。”
說完,列出了一長串的名單,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大員,包括金崇略、徐處仁、吳敏、種師中、種師道等清流派官員,也請了童貫、王黼、李邦彥和蔡攸等人,就連蔡京一黨也請了不少人,足足請了兩桌賓客。
那管家雖然對這一長串名單感到奇怪,卻也不敢多問,急忙一邊派人前往樊樓訂座,一邊拟寫請柬。
出了前廳,趙皓又回到書房,令人傳來青木道長,對其如此這般的低聲吩咐了一番。
青木道長開始還一臉懵逼,聽到後來,不禁臉上露出極其有趣的笑容,那笑容之中帶着幾分陰險狡詐,如同大反派一般。
最後,青木道長露出極其佩服的表情:“妙,公子此計大妙!隻是……”
趙皓冷聲道:“隻是甚麽?”
青木道長大笑:“隻是太陰毒了點。”
趙皓怒聲道:“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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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府,後花園。
一個身材修長、面如冠玉的少年,輕搖着折扇,漫步在那滿園的菊花之中,一臉的志得意滿的神色。
此人正是蔡京的第五子蔡鞗,字子雲。
遺傳了蔡京的一副好皮囊和才學,其通過科舉堂堂正正入仕,雖年方十八歲,便已官至宣和殿侍制,從五品,在京城諸少之中也算是翹楚。而且雖然爲人風流,但是倒也沒其他劣迹。
蔡鞗家世顯赫,少年得志,已經算是人生赢家了,如今又即将迎娶帝姬,成爲驸馬都尉,更可謂是春風得意,錦上添花。
而對于蔡鞗來說,最重要的不是即将迎娶帝姬,而是即将迎娶他最喜歡的女子。政治婚姻,未必就會幸福,但是若迎娶的是大宋第一美人,那便另當别論。
他腦海中浮現出趙福金那張稚嫩而精美絕倫的臉龐,不禁眼中露出問溫暖的笑意,心中不禁暗歎,人生得意,莫過如此!
恍惚間,他突然又想起那日在街頭上,趙皓偕趙福金同行,當衆将自己羞辱了一頓,不覺又湧過一絲怒意,随即又被一陣複仇般的快意所覆蓋。
宗室又如何,官居二品又如何,最後還是被自己抱得美人歸,日後老子便是堂堂的驸馬都尉,在官家和衆皇子面前,難道還不比你一個出了五服的宗室親?
蔡鞗正思索間,突然背後傳來一陣喧嘩,回頭一看,便見得幾個油頭粉面,身着華服的少年公子奔了過來。
轉眼之間,蔡鞗已被那幾個少年公子包圍了起來。
“子雲兄,恭喜,恭喜,天作之合,哈哈!”
“小的拜見驸馬都尉!”
“小的特來給驸馬都尉牽馬墜蹬!”
來的數人,分别是太宰餘深家、左相白時中等幾位相公家的公子,與蔡鞗平時私交甚好,家世也相差無幾,故經常一同飲酒,一同尋花問柳,也算是鐵哥們了,說話自然沒有個正形。
蔡鞗哈哈一笑:“你等休得奚落兄弟了,走,今日兄弟做東,我等往潘樓痛飲,一醉方休!”
白時中家的公子伸手一攔:“且慢,潘樓的酒有什麽好喝的,要飲就去飲花酒……子雲兄即将成爲驸馬都尉,日後想飲花酒,恐怕沒那麽容易啰!”
衆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正是,正是!”
那白家公子說得倒是也不錯,一旦成爲了驸馬都尉,想要再去青樓妓寨快活,恐怕是很難了,除非那帝姬十分大度。
蔡鞗滿臉無語,又不便拂逆衆人的意思,隻得應允。
這群京師赫赫有名的纨绔大少,嘻嘻哈哈的推着蔡鞗,快步往大門而去。
到了門口,早已有車馬、軟轎在等候,衆人正走下台階,突然見得前頭一彪人馬奔來,在蔡府大門口停下,擋在了衆人面。
蔡鞗大怒,剛要呵斥,卻見得來者都是一身紅衣,赫然是宮内的打扮,領頭的更是宦官打扮,隻得作罷。
那蔡府的門子,見得宮中來人,急忙向前搭話,不一會便扭頭過來,對蔡鞗道:“真是巧了,這位公公便是來找五公子的。”
蔡鞗一聽,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急忙向前,對那領頭的宦官一拱手:“這位公公請了。”
那人擡眼上下打量了蔡鞗一番,問道:“你便是蔡府五公子?”
蔡鞗道:“正是。”
那宦官臉上立即露出肅然的神色,從袖中掏出一封密信,遞給蔡鞗道:“我等奉命前來送信,公子拆信便知緣由。”
說完一揮手,便又率衆匆匆離去。
蔡鞗十分奇怪的望着那一溜遠去的紅色背影,許久才反應過來,急忙拆開信箋。
隻是匆匆一閱,蔡鞗的臉色便變得通紅,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他心頭碰碰狂跳,反複将那信箋看了三遍,這才稍稍平靜下來,回頭對身後的那些狐朋狗友們一拱手,朗聲道:“對不起諸位哥哥,兄弟恐怕今日不能陪哥哥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