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城,北門。
一抹烏雲遮住了半邊月亮,使得夜空逐漸昏暗起來。
城樓上的宋軍約五六百人,一個個東倒西歪的斜靠在垛堞上,打着呵欠,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着,有的人甚至已經打起呼噜來。
遠處,一大片黑影緩緩的移了過來,如同一片滾滾的浪潮一般,越湧越近,終于在離城門口三四百步的地方停了下來。
月光逐漸從烏雲之中竄了出來,冷冷的照在那一大片黑影之上,依稀可見得那是黑壓壓的一大片手執兵器的兵卒,人人眼中殺機凜冽,如同來自地獄的幽靈一般。
來者正是前來偷襲項城的梁山軍。
大軍最前,宋江緩緩的擡起頭來,望了望數百步之外的項城,又望了望空中皎潔的月光,伸手一揮,低聲喝道:“全體卧倒!”
随着令旗層層傳遞,萬餘梁山精銳依次緩緩趴倒在地,如同大江退潮一般。
緊接着,一名身披铠甲的将領低聲喝道:“火雷隊,出列!”
話音未落,已有五六人提着一個巨大的鐵桶從隊列中爬了出來,那鐵桶之中都是精制的火藥。
那領頭的将領伸手一揮,便率着那五六個提鐵桶者緩緩的往城門方向匍匐前進。他們都是一身黑盔黑甲,手中的大鐵桶也是黑的,就連臉上都擦上了鍋灰,在夜色的掩護之下,城樓上的宋軍将士根本不可能看清他們。
投雷者爬行速度很慢,三四百步的距離,花了兩炷香的功夫,才逐漸靠近,眼看離城門隻有七八十步的距離,那領頭的将領眼中露出激動的光芒,低聲道:“爬行到五十步内,便可直接沖到城門之下引雷轟門。”
衆投雷者低聲應和,一個個加快了速度,迅速向前爬去。
眼看前面的投雷者離城門越來越近,後面卧倒待命的梁山軍将士的心情也逐漸興奮起來。
一聲嬌脆的笑語從宋江身旁傳來:“黑三哥,今夜若破了項城,捉了那細皮嫩肉的宗室公子,便賞給小妹做壓寨郎君如何?”
話音未落,四周便響起一陣低低的笑聲。
有人笑道:“原來三娘喜歡小白臉兒,怪不得看不上我等粗莽好漢,王英兄弟追了半年,連衣角都未挨着,嘿嘿……”
宋江沒有說話,隻是望着那離城門越來越近的投雷者,眼中的光芒越來越亮。
終于,那些投雷的梁山軍城門隻有五十步左右,那領頭的将領抑制不住興奮,低聲喝道:“沖到城門口!”
衆人得令,當即忽的騰身而起,提着大火藥桶,随着那領頭的将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前狂奔而去,直撲城門。
噗通~
突然最前面的那将領身子向前一傾,竟然栽倒了下去,不,直接栽入了地面!
噗通噗通~
前面那将尚未來得及發出慘叫聲,背後的投雷者緊跟着連人帶桶栽倒了下去,随後慘叫聲四起,所有的投雷者無一幸免。
轟隆隆~
随着那一連串的慘叫聲響起,緊接着地面傳來一陣轟然如雷的聲音,城門口方圓數十步的地面,竟然全部轟然塌陷,大片大片的塵土呼啦啦的往那巨大的陷坑内掉,将那幾名投雷者掩埋了起來。
嗚嗚嗚~
就在城門外的梁山軍尚在茫然失措之際,項城北門城樓上突然響起了蒼涼而悠遠的号角聲,劃破了整片夜空的寂靜,在夜風之中傳得很遠,很遠。
緊接着,垛堞之下,突然湧出無數的宋軍将士,如林的弩箭,架在垛堞之上,如雨的箭镞,瞄準了城樓之下的梁山軍。
刹那間的變故,驚得宋江等人魂飛魄散,不知所措。
原本以爲這是一場十拿九穩的奇襲,衆将早已躍躍欲試,意欲一舉殺進城門,殺宋軍個措手不及,此刻突見此變,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退,快退!”吳用率先反應過來,嘶聲喊道。
這位老謀深算的軍師心中知道,下策終究是下策,還是走漏了風聲,敵軍早已有準備。
宋江如夢初醒,當即一躍而起,手中令旗一揮:“全軍撤退,違令者斬!”
來者都是梁山軍的精銳,個個訓練有素,反應速度倒也不慢,當即後軍變前軍,萬餘兵馬,如同浪潮一般,滾滾而去。
轟隆隆~
就在此時,在他們的前頭,突然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腳步聲,緊接着火光大亮,通紅一片,将半邊天空都照亮了。
那耀眼的火光之中,數以千計的宋軍将士,緩緩的向他們湧來。
仔細望過去,可見宋軍陣列十分嚴明,排列在最前的是一排排盾兵,一個個左手舉着一人多高的大鐵盾,右手執着大刀,再往後則是手執長槍的槍兵,那一片片如林的刀槍,在火光和月光的照耀下,閃耀出一片如同湖泊一般的亮光。
大軍的正中,高高的飄揚着一杆大旗,上書一個鬥大的“趙”字。
再細眼望去,可見那大旗之下,一名身材修長的少年,高高的端坐在一匹八尺高的駿馬之上,頭戴白玉束發冠,身披紫色戰袍,身後一襲火紅的披風,手執戰戟,顯得英氣勃勃,神威凜凜。
宋江不及多想,嘶聲吼道:“擒賊先擒王,沖過去,拿下那小賊帥!”
衆梁山軍将士一來欺來者兵少,二來那些武藝高強的梁山軍将領皆自負勇力,聽得宋江一聲令下,響應聲如雷。
殺~
殺~
殺~
衆梁山軍戰意高昂而起,一個個如狼似虎,齊齊向前頭攔路的宋軍撲去,絲毫沒将那三千餘人的宋軍放在眼裏。
眼看兩軍越來越近,轉眼之間便已隻有一百七八十步的距離,一場短兵相接的惡戰在即。
梁山軍中的弓弩手也邊跑邊搭箭上弦,一旦奔到五六十步的距離之内,便要先來上一波箭雨,擾亂敵軍陣型。
而對面的卻是依舊保持着整齊的隊列,不緊不慢的向前推進,絲毫未将前頭萬餘名梁山精銳放在眼裏。
眼看雙方的距離已不到一百五十步,大旗之下的趙皓戰戟一舉:“放箭!”
随着趙皓那氣勢如虹的喝令之聲,咔咔的弩機之聲大起,接着一枝枝如同流星趕月一般傾瀉而出,朝着一百多步外的梁山軍弩兵激射而去。
咻咻咻!
漫天箭雨,如同蝗蟲般遮蔽了天日。
大宋自來少馬,長年與馬上的民族作戰,弓弩工藝水平天下無雙,不說那三百步外可穿楊木的神臂弩,軍中普通的标配弩箭照樣能在一百五十内傷敵。
梁山軍手中的弓弩,不是自制的劣質貨,便是從地方廂軍中繳獲的次等品,豈能與京師禁軍配置的弩箭相比。
“嗚……”一名梁山軍死死捂住透穿喉嚨的弩箭,喉嚨裏發出嗚嗚的吼聲,手中的兵器早已不知扔到何處,不一會便氣絕而死。
“啊!”一名胸膛被透穿的梁山軍,嘶聲慘叫着,奮力想将胸口的長箭拔出,然而不等他拔出,另外一枝利箭已攜着嗚嗚的破空之聲,射中了他的眉心,一聲不吭的倒了下去。
縱然如此,衆梁山軍依舊未放緩向前沖的腳步,所謂臨陣不過三發,指的是弓箭,弩箭更換速度更慢,能夠兩發就不錯了。
一旦兩輪射罷,接下來依舊必将是激烈的短兵相接,梁山軍人多勢衆,必然還是要占盡上風。
然而,他們想錯了!
前頭的梁山軍的箭雨根本就未停歇,一波接着一波,連綿不絕。
大軍之中的吳用終于看清。對方竟然是以弓弩手爲主,除了前面幾排槍兵和刀盾兵,後面全部是弩兵。而其弩兵分爲三排,一排射完,第二排緊跟着射,然後是第三排繼續施射,等到第三排的弩兵射完,第一排的弩箭手又已經裝填好弩箭繼續瞄準梁山軍激-射。
一時間,隻聽得咻咻咻的弩箭破空聲,還有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前頭的梁山軍成排成排的倒了下去,被那連珠炮般的弩箭擋在百步之外,根本無法近前一步,而後頭的梁山軍見勢不妙,紛紛往後退,陣型頓時大亂。
“速速往東撤!”吳用急聲喊道。
此時此刻,宋江也不及多想,帥旗舞動,死傷過千的梁山軍又呼啦啦的往東側逃奔而去。
就在衆梁山軍拼命的往東奔逃而去時,東邊又突然亮起了一個接一個的火把,随後将整個東邊的夜空全部照亮了起來。
依舊是數以千計的宋軍,早已嚴陣以待。刀盾兵在前,槍兵在後,再往後則是大片大片的弓弩兵,那弓弩已然高高的舉起,森然的箭镞已瞄準了這邊,隻等主将一聲令下,便要激射出傾盆大雨般的弩箭。
在東邊的大軍當中,一個須發斑白的老将,手持大刀,跨騎駿馬,屹立在大旗之下,那旗上繡的是個鬥大的“種”字。
威震西北,羌人聞名而色變的小種相公!
“向西!”宋江再次嘶聲吼道。
吳用頹然歎道:“大勢已去,西邊豈能伏兵?”
果然,吳用話音剛落,西面也紅通通的亮了起來,整個天空全部照亮,四面形勢一目了然。
北面是趙皓親自率衆堵截梁山軍的退路,東面是種師中坐鎮,而西面則是楊可世爲首,再加上南面的城樓上的守軍,梁山軍已如同甕中之鼈,四面受敵。
此刻,橫掃河朔、京東、京西諸地無敵的梁山軍,百戰百勝的黑三郎,終于徹底崩潰,手中的戰刀跌落在地,哭聲喊道:“想不到我梁山主力,今日竟要交代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