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爲士?何爲大夫?”
趙皓這一聲喝問,不但令鄭玉懵住了,在場的所有士子們也都懵住了。
士的字義經過曆史變遷,在戰國以後,逐漸成爲統治階級中知識分子的通稱,是脫離生産勞動的讀書人。
大夫的意思也有多重意義,在宋代意義比較廣泛,凡品官皆可稱爲大夫。
由于太祖誓杯遺訓之事,士大夫有免死之權利,關于士大夫也有個統一不成文的定義,即通過科舉入仕的品官,即爲士大夫。
當然這種定義也隻是不成文的規定,不管是太祖誓碑,還是大宋律例,并未明文對士大夫進行定義。
倉促之下,鄭玉張口結舌,沒有答案,在場的太學生們也沒有人給出答案,但是趙皓很顯然并不想要他們的答案。
在空曠而靜寂的宣德門前廣場上,趙皓洪亮的聲音在空中飄蕩而起,方圓數百米皆清晰可聞。
“何爲士?”
“讀書人,可爲士,亦不可爲士!”
“品學兼優者爲士,知書達理者爲士,剛直不阿者爲士,憂國憂民者爲士,守禮執義者爲士,舍身報國者爲士,樂善好施者爲士,胸懷坦蕩者爲士,尊老愛幼者爲士,不欺暗室者爲士,潔身自好者爲士!”
“卑躬屈膝者不可爲士,蠅營苟且者不可爲士,阿谀奉承者不可爲士,口蜜腹劍者不可爲士,忤逆不孝者不可爲士,欺男霸女者不可爲士,目無法紀者不可爲士,陽奉陰違者不可爲士,不守信諾者不可爲士,德行有虧者不可爲士!”
這一通關于士的定義,随着趙皓那氣勢磅礴的聲音,一氣呵成,铿锵有力,令衆太學生聽得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好!
陳東站起身,率先發出一聲叫好,現場頓時歡呼聲雷動,那些一向将趙皓視爲偶像的士子們,呼啦啦的全部站立起來,紛紛鼓起掌來。
原本憂心忡忡的陳東,眼中逐漸露出了笑意,對趙皓的欽佩又增添了幾分。
公子果然非同凡響!
他隐隐已明白了趙皓的意思,也見到了勝利的曙光。
緊接着,趙皓那慷慨激昂的聲音繼續在廣場上空飄蕩。
“何爲大夫?”
“爲官者可爲大夫,亦不可爲大夫!”
“爲民直言者爲大夫,兩袖清風者者爲大夫,興教一方者爲大夫,德高望重者爲大夫,明鏡高懸者爲大夫,斷案如神者爲大夫,鐵面無私者爲大夫,急吏緩民者爲大夫,敬賢下士者爲大夫!”
“賣官鬻爵者豈可爲大夫?貪贓枉法豈可爲大夫?搜刮百姓豈可爲大夫?禍國殃民豈可爲大夫?塗炭生靈豈可爲大夫?媚上欺下豈可爲大夫?同流合污豈可爲大夫?”
這一通關于大夫的定義,再加上一通連珠炮的反問,再次令衆太學生無言以對,也無從質疑。
現場的叫好聲和掌聲再次激烈的響起,這一次不但右邊的陣營響起了掌聲,就連左邊的陣營也有不少人站立而起,激動的鼓起掌來。
左邊陣營的爲首者頓時急的抓耳撓頭,卻無計可施。在趙皓那凜然的氣勢之下,他們根本無法去辯駁,更不可能上去強行制止趙皓的發言……
趙皓朝那些歡呼雷動的的太學生們點了點頭,又繼續慷慨陳詞。
“士大夫者,當潔白如天山雪蓮,巍峨如岱嶽泰山,寬廣如東海之水,明亮如皓月當空。”
“士大夫者,大忠偉節,充塞宇宙,照耀日月。前不愧于古人,後可師于來者。”
“春秋魏國西門公豹,漢時趙公廣漢,漢時黃公霸,前朝徐公有功,前朝狄公仁傑,本朝包孝肅公,本朝範文正公,此皆士大夫之翹楚也!”
趙皓頓了一下,讓衆士子們消化一番,現場的歡呼聲和掌聲再次響起。
這一次,左邊的陣營已有小半倒戈了,呼啦啦的站起來了一大片,掌聲一陣接一陣,而且繼續蔓延了過去。
趙皓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繼續保持高昂而慷慨的聲音,發出一陣怒吼般的發問。
“京西北路貪官惡吏諸如前憲台張越之流,不修身,不養德,貪贓枉法、見利忘義、以權謀私、利令智昏、屍位素餐、草菅人命、禍國殃民、荼毒百姓,豈可算得士大夫?”
這一通爆炸般的發問,令全場再次靜寂下來,衆士子們深深的陷入了沉思,沒有人做聲。
趙皓沒有間隔太長的時間,繼續高聲發問。
“爾等既爲士,當知士之高潔,豈肯與彼等無恥肮髒之宵小爲伍?
爾等既欲爲大夫,當知大夫之重任,豈可視侵吞赈災之糧而中飽私囊,置京西北路數百萬生靈性命于不顧者爲大夫?”
振聾發聩的質問,令衆生無以應答,隻是大部分學子們已默默的站立起來,一個接一個……
轉眼之間,現場還跪倒在地的已隻有少數人。
最後,剩下的跪拜的學子,不管是否贊同趙皓的慷慨陳詞,都不得不站立起來……前後左右的人都站起來了,中間夾雜着一兩個跪拜的,顯得就像傻逼一樣。
最後,趙皓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用盡全力,高聲吼道。
“我朝太祖遺訓,不得擅殺士大夫;我朝立國一百五十年,未嘗殺士大夫一人;本侯又豈敢違背祖制,擅殺士大夫?”
“本侯一向對士大夫崇拜有加,如今不過是爲士大夫正名,清除混雜在士大夫行列的垃圾、蛀蟲、渣滓、毒瘤而已!”
“本侯并未殺真正的士大夫一人,如今爲江山社稷、爲天下蒼生、爲真正的士、爲真正的士大夫,鋤奸除惡,以儆效尤,何罪之有?”
好!
全場數千人終于被趙皓的雄辯所折服,短暫的沉寂之後,便爆發出山崩地裂般的歡呼聲和掌聲。
尤其是那些支持趙皓的有志之士,更是激動得熱淚盈眶,不能自已。
在趙皓到來之前,他們心底的潛意識裏已經認爲趙皓大勢已去,他們大都是帶着悲壯的心情來爲趙皓做最後一絲努力,盡自己的一份心意而已。
而對于結果,他們是絕望的,他們根本沒想到趙皓能赢,最多隻是減輕責罰而已。
而趙皓這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講,讓他們知道了一件事:壽安侯,是不可擊敗的!
陳東率先高聲喊道:“走罷,壽安侯一路勞頓,休得在此添亂了!”
迎接他的則是一通如雷的響應聲。
從後頭開始,廣場上的太學生們,如同潮水一般向廣場邊的街道上散去……此間事情已了,而且日到中天,很多學子早就曬得受不了了。
轉眼之間,廣場上的太學生們已經散去了大半,餘下的學子們繼續跟在熙熙攘攘的人流背後繼續撤退。
鄭玉兄弟,還有蔡京等人的門生們,傻愣愣的望着四周風流雲散的同窗們,不知所措。
漸漸的,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少,十成隻剩下兩三成。
終于,鄭玉如夢初醒,率先歇斯底裏的喊道:“狡辯,此乃狡辯,休得上了奸賊的當!”
然而他的叫聲,并未引起太多的響應,大部分太學生們依舊繼續快步離開,偶爾有人停了一下腳步,也被同伴拉走。
鄭玉等人氣急敗壞的喊了一通又一通,反而加速了衆人的撤離,生怕撤得晚了,被他們強行拉住在這裏曬太陽。
眼看場内的太學生已剩下不到一成,就在此時,廣場上響起了一陣奇怪的響聲。
噶啦啦~
那是弩箭上弦的聲音,上百張強弩瞄準了在場堅持不遠撤走的太學生們。
隻聽趙皓厲聲呵斥道:“誰,敢稱治本侯之罪,即爲貪官惡吏之流助威,即欲成爲禍國殃民之輩,本侯甯舍一身剮,也要清除此國之毒瘤!”
那些仍想頑抗的太學生們驚得魂飛魄散,兩股戰戰。
“本侯數至三下,再不撤退者,亂箭射殺,立誅無赦!”
“三!”
呼啦啦~
随着哭爹喊娘的慘叫聲,餘下一兩百名太學生,撒腿拼命的逃竄而去,隻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宣德門前,變得空空蕩蕩的,隻剩下趙皓和百餘名錦衣衛。
趙皓終于長長的籲了一口氣,這才感覺到背後汗水岑岑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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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合殿前,因爲宗正會的加入,跪拜者又多了一大片。
烈日當空跪在殿前的百官們被曬得額頭青筋曝氣,臉上汗珠子大顆大顆的滾落,縱然不斷的擦拭,依舊是滿臉的汗流像爬蟲一般。
衆官員不但袖子全濕了,後背也隐隐露出一片片汗迹,非常難受。
這些官員們一向養尊處優,而且年事已高,比不得宣德門前的太學生大都是青春年少,一個個曬得頭昏眼花。尤其是蔡京和餘深,都是七十歲的高齡,更是搖搖欲墜。
幸好的是,宗正會那邊見勢不妙,急忙給燕王趙楷傳信,趙楷派了兩個宦官偷偷送了兩罐冷茶來,蔡京和餘深兩人喝幾口冷茶,這才稍稍緩解暑氣。隻是這種待遇也隻能僅限于他們兩人,如今他們是在逼迫官家,趙楷哪裏敢大張旗鼓的送水送茶?
一旁的白時中也被曬得苦不堪言,悄聲對蔡京道:“老公相,日頭已高,再如此下去,恐怕大夥都支撐不下去了……不若吃了午飯再來?”
蔡京擦了一把汗,冷聲道:“吃午飯?一旦出了宮官家還能讓我等再進宮?就是要暈倒幾個,官家迫不得已才會治罪趙皓,再堅持會罷。”
白時中皺了皺眉:“看官家的意思,一來不忿我等此般逼迫的意味,二來……聽說趙皓昨日送了官家一份大禮,恐怕此次官家不會讓步。”
蔡京沉聲道:“此戰隻可勝不可敗,若是一旦開了此頭,日後我等遲早死無葬身之地!我朝不可殺士大夫,此乃太祖遺訓,就算是官家也不得違背,老夫且看官家能堅持到幾許,此刻萬無退卻之理!”
白時中依舊心中惴惴的:“官家信奉亂力怪神之說,林靈素雖去,但王文卿爲首的那幫神棍仍在,聽聞宮中講,那神棍言趙皓乃官家之護法神,官家深信不疑,會不會……”
蔡京冷哼一聲道:“怕甚麽,他區區一個遠房宗室,就算真是甚麽神,還能抵得了整個宗室和百官?況且宣德門前還跪拜了數千學子,官家一向英明,豈會不爲大局計?”
就在此時,一道紫影從衆人眼前晃過,上了台階,立在大殿門前。
衆人定眼一看,正是禮部尚書金崇略!
金崇略朝門裏一拜,朗聲道:“禮部尚書金崇略拜見官家,願官家萬年!”
裏頭傳來趙佶疑惑的聲音:“金尚書,進來罷!”
卻聽金崇略道:“啓禀官家,百官跪拜請願,微臣不敢入内,就在外頭禀報罷。”
趙佶遲疑了一下,道:“好。”
蔡京神情一愣,心頭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
卻聽金崇略道:“啓禀官家,壽安侯已到宣德門,宣德門前太學生已全部散去!”
什麽?
跪在台階之下的百官們嘩然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