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氏子孫有罪,不得加刑,縱犯謀逆,止于獄中賜盡,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連坐支屬。”
“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
“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欽差行轅,趙皓在書房中伏案疾書,将這三段話反複抄了幾遍,有篆書,有柳體,也有顔體,還有瘦金體。
方百花端坐在一旁,饒有興緻的望着趙皓,眼中滿滿的笑意。
在趙皓寫第五遍的時候,方百花終于忍不住了:“公子反複譽寫此言,莫非是擔心遭天譴,還是怕太祖責怪?”
趙皓朝她看了一眼,笑了笑沒有說話,繼續将那朱豪在宣紙上龍飛鳳舞而走,這次用的是草書。
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老子又不是正經的藝祖子孫,按照道家的說法不過借了個姓趙的鼎爐,關我屁事?
方百花見趙皓不語,又笑嘻嘻的追加了一句:“公子替天行道,老天不會那麽不長眼,公子不必憂心。
趙皓不緊不慢的寫完“天必殛之”最後四個字,對方百花豎了豎大拇指,笑道:“聰明!”
方百花微微歎了口氣道:“人道壽安侯少年英雄,貌若潘安,知書達理,才高八鬥,勇冠三軍,德被四方……其實在本姑娘眼中,卻并非如此。”
趙皓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說了個“哦”字。
方百花話鋒一轉:“不過,今日公子之壯舉,無愧于當世第一英雄!”
趙皓聽得她誇獎,心頭不覺泛過一絲漣漪,臉上卻依舊不動聲色的說道:“多謝姑娘謬贊。”
方百花的眉頭卻又緊蹙起來,問道:“太祖誓碑遺訓,便是當今官家也不敢違背,大宋朝立國一百五十年,未嘗殺士大夫一人,而今公子一次即殺近百人,固然是大快人心,隻是如何向官家交代?”
趙皓放下筆來,微微笑道:“趙某非魯莽之人,自有應對之策……此次查抄犯官财産,你爲主事者,共得多少财糧?”
方百花神色凝重起來:“一千二百萬貫。”
趙皓的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問道:“本侯怎麽聽說是兩千萬貫?”
方百花沉聲道:“錢引珠寶等物,折價八百萬貫,被本姑娘沒收了!”
趙皓雙目如電,定定的望着方百花。
方百花坦然迎向他的目光,緩聲道:“你如今官至三品大員,榮耀無限,莫非忘了當日的誓言?他日起事,豈可無錢糧輔之?我兄長昔日雖有儲備,但此物終是多多益善。”
趙皓眼中的神色逐漸變得溫暖起來,又想起一事。
“斬奸台須速速搭建好,本侯要親登斬奸台,爲國爲民除害!”
方百花笑道:“公子放心,斬奸台三日之内必修建而成,城中百姓聽聞公子之壯舉,無不歡欣鼓舞,許多百姓主動請纓搭建,乃至不計酬勞。”
趙皓點了點頭:“你下去罷,我休憩一下。”
方百花起身告退,剛剛走到門口,又問道:“徐先生都關了兩日了,是否放出來透透風?”
趙皓臉上露出無奈的神色,苦笑道:“徐先生擔心我因此遭重罪,一心要阻攔,隻是我意已決……此事未了之前,還是委屈先生幾天罷。”
方百花不再多言,轉身退出了書房。
……
駕駕駕~
蔡京府前,數騎飛奔而來,馬蹄鐵重重的踩在青石闆地面上,激起一溜的火星。眼看便要到了蔡府的門前五十步之内,尚不肯下馬,徑直沖來。
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那守門的見得來者如此氣勢洶洶,不禁勃然大怒,厲聲喝道:“甚麽人,敢在蔡府前縱馬!”
希聿聿~
随着一陣暴烈的駿馬嘶鳴聲,那數騎硬生生的停了下來,立在蔡府的石獅之前,領頭一人待得那馬一停穩,便翻身下得馬來。
那門口的小厮正要破口大罵,見得那人,不禁驚呆了:“府尹大人,你如何親自騎馬過來?”
來者不是别人,正是開封府尹蔡懋,作爲四品大員,蔡懋一向都是乘轎或馬車,從未像這般騎馬疾馳而來,故此令那小厮一臉懵逼。
蔡懋一副家裏要死人的樣子,急哄哄的吼道:“不必多問,老公相可在府中,本官有天大的事情要禀報!”
那小厮見得他這般光景,哪裏還敢怠慢,忙不疊的說道:“在!在!在!請!請!請!”
蔡懋聽得一個在字,便一個箭步竄上了台階,撩起衣袍,直接從側門裏狂奔了進去,那模樣似乎有人在背後追殺他一般。
他左轉右轉,如同無頭的蒼蠅一般,問得蔡京在書房之中,便徑直奔了過去,也不等下人傳報,便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
書房之内,蔡京似乎剛剛演完字,正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書案上的筆墨尚未幹,便聽得蔡懋如鬼哭狼嚎般的一聲喊:“老公相……”
蔡京被他這蓦地一咋呼,驚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待得見得是蔡懋,不禁氣得七竅生煙,抓起書案上的硯台就要砸過去,卻見蔡懋捂住腦袋,哭聲喊道:“要出天大的事情了呐!”
蔡京滿臉疑惑的望着他,腦海裏思慮着甚麽事能讓蔡懋如此不顧禮儀,瘋了一般的闖進來。
難道是官家駕崩了?
蔡京被自己腦海裏的念頭吓了一跳,莫說官家春秋鼎盛不可能駕崩,若真個駕崩了,那這汴梁城内早就鍾鼓齊鳴了。
但是在蔡京的腦海裏,實在想象不出除了官家駕崩,還有甚麽事能讓蔡懋如此莽撞,于是臉色陰沉的問道:“是何大事,如此驚慌?”
他嘴裏問着,手中的青石硯台并未放下,一旦蔡懋應答不是頭,便要一硯砸過去。
卻見蔡懋從袖中掏出一份拆過的火漆密信,滿臉如喪考妣的神情,戰戰兢兢的遞給蔡京,哭道:“一百多條品官的性命呐……”
蔡京放下硯台,一把從蔡懋手上奪過密信,匆匆一閱,當即傻了一般,呆若木雞。
許久,蔡京才反應過來,嘶聲道:“瘋了,這小賊簡直就是瘋了!”
蔡懋帶着哭腔道:“若是隻殺一兩人還好,正好借機以太祖誓碑遺訓将其除掉,如今可是近百的士大夫,一百多條品官的性命,整個京西都被其連根拔起呐!”
蔡京臉上的肌肉急劇的抽搐起來,腦海裏心念急轉,思慮了好一陣才道:“此事事關重大,我當立即赴宮中面聖,你再去禀報于燕王那邊知曉,楊太傅那邊我讓管家去通報,務必要阻止那小賊的瘋狂之舉,并借機狠狠彈劾那小賊一本,就此将其揪下馬,就算不死,也得在京城之中消失!”
蔡懋急聲答應了,又奔喪一般沖了出去。
蔡京眼見得蔡懋出去,這才狠狠的擦了一把額頭的汗珠,腦海裏仍舊一片混亂,嘴裏喃喃自語:“這小賊還真是個膽大包天的主,太瘋狂了,太瘋狂了……”
他自語了一陣,才緩過神來,高聲吼道:“來人,速速備轎!”
就在蔡京乘着軟轎往宮中奔去的時候,那密信上的消息已如同迅速傳遞開來,對于京師來說,不啻于來了一場大地震。
……
皇城,禦書房。
道君皇帝趙佶身穿一襲道袍羽冠,似乎剛剛做完吐納修煉,端坐在一個玉蒲團上,正在翻閱着案幾前的奏章。
面前一個香爐之中,檀香袅袅,寂靜無聲,梁師成手持玉磬,悄然肅立一旁,神情十分恭謹。
突然一個小宦官神情緊張的走了進來,腳下步子卻不敢太重,蹑手蹑腳的走到梁師成身邊,急聲對着他輕輕的說着什麽。
梁師成神情一肅,轉向趙佶,神情有點遲疑,欲說還止,終究是張了張嘴,低聲道:“啓禀聖人,老公相求見。”
趙佶眉頭一皺,擡起頭來,問道:“此刻已是未時,看看就要關閉宮門了,老公相來幹甚麽,有甚麽緊要的事不可明日禀報?”
那小宦官道:“老公相十分惶急,隻道事關社稷江山大事,務必要在今日面聖。”
趙佶聽得如此這般說,神情也變得緊張起來,急聲道:“速速傳見!”
不一會,蔡京便步履不穩的奔了進來,一見到趙佶便喊了聲“官家……天下要亂了……”,便激烈的咳嗽起來,咳得滿臉通紅,涕淚交流。
趙佶見得他這把年紀卻急成這樣,不覺慌亂起來,急忙示意一旁的小宦官向前扶住蔡京。
那小宦官一手穩住蔡京的身子,一手輕輕的拍着蔡京的後背,過了好一陣蔡京似乎終于緩過氣來,又哇的一聲哭道:“官家,此事你務必要替京西北路的臣子們做主啊……”
趙佶愈發慌亂起來,急聲道:“老公相請坐下,慢慢道來。”
蔡京哪裏肯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抽噎了幾下,這才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遞給梁師成,梁師成接過那錦盒,從裏面拿出一張奏折來,确認無異常之後,小心翼翼的遞給了趙佶。
趙佶滿心疑惑的接過那奏折,慢慢的展開來,細細的閱讀了一遍,不禁也驚得魂飛魄散,面色蒼白,手上的奏折也跌落在地。
“來人,拟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