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
洛陽府大牢的鐵門被打開,數名錦衣衛簇擁着一名高瘦的錦衣衛頭目,昂然而入。
來者正是潛龍營指揮使青木道長,兩邊的号房擠滿了昔日的京西“父母官”,沿着那長長的通道而行,終于在靠近盡頭的一處号房前停了下來。
“張越!”
随着錦衣衛的喊聲,從号房内的稻草叢中坐起一人,當啷啷的搖動着手鐐腳鏈,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怒聲罵道:“大膽狗奴才,本官乃當朝四品大員,你等豈可直呼本官名諱?”
青木道長嘴角浮現出一絲殘酷的冷笑,也懶得與其聒噪,隻是示意獄卒打開号房門,然後一努嘴,兩個錦衣衛便一左一右,抓住張越的臂膀,便如同老鷹抓小雞一般提了起來,扔出号房門。
嘩~
左右和對面的号房内犯官紛紛躁動起來,一個個趴在号房的栅欄上,對着衆錦衣衛破口大罵:“大膽狂徒,豈敢對憲台大人無禮,該當何罪?”
青木道長嫌棄的揮了揮手,道:“欽差大人要親自審問,休得與他等聒噪,速速帶出去!”
于是兩個錦衣衛便如狼似虎一般,将那張越連拉帶推,帶出了牢房,緊接着大鐵門又咣當一聲關閉了起來,上了鎖,将那嘈雜的叫罵聲鎖在了門内。
出了牢房大門,門口停着三輛馬車,數名錦衣衛将張越塞上中間的馬車,而青木道長則帶着幾名錦衣衛上了最前那輛馬車,餘下錦衣衛則入了最後一輛馬車殿後。
三輛馬車在洛陽城内疾馳,一路往欽差行轅而去。
到了行轅門口,幾名錦衣衛将張越揪下馬車,繼續架着他前行,卻并未往正中的前廳而去,而是左拐右拐,來到後院靠右角的一間僻靜的廂房之前。
張越見勢不妙,神色不覺大變,厲聲喝問道:“不是道欽差大人要問,爲何帶本官至此處?你等若敢私下殘害本官,壽安侯必遭重罪!”
青木道長冷笑道:“聒噪甚麽,我家大人就在此間。”
說完率先向前走到門口,恭聲道:“啓禀公子,犯官張越已帶到。”
屋内果然傳來趙皓的聲音:“帶進來罷!”
廂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兩名錦衣衛推着滿臉迷惑的張越,跟着青木道長入了廂房。
一擡頭,果然見得趙皓端坐在正中的一張太師椅上,身旁立着武松和幾名錦衣衛。
在他的前面四五尺外,又擺着一張椅子,見得張越進來,趙皓哈哈一笑:“憲台大人,坐,請坐,請上座!”
兩名錦衣衛會意,推着張越一把将其按坐在那椅子上。
“茶,上茶,上香茶!”
一名錦衣衛端起一盞早已泡好的香茶,遞給張越。張越冷哼一聲,倒也不怕趙皓下毒,接過那盞香茶,揭開盞蓋,輕輕的聞了一口,一股清香沁入心脾,不覺贊了一聲好茶,這才輕輕的滋了一口。
“明前龍井,果然是好茶!”張越歎道。
趙皓笑而不語,直到張越将茶飲了半盞,這才笑吟吟的對張越道:“讓憲台大人受委屈了,還請多多海涵!”
張越飲了半盞龍井,臉上也逐漸恢複了血色,見得趙皓有禮,心情也變得順暢起來,似乎預感到了好事在即,當下從容而淡然的回道:“欽差大人不必多禮,不知大人召下官前來,有何見教?”
趙皓緩緩的站起身來,心事重重的在屋内踱了一圈,然後立在張越身前,歎了口氣道::“不瞞憲台大人,本侯明知憲台大人貪贓枉法屬實,杜公才的賬簿絕非其臆想而作,奈何憲台大人抵死不招,如此奈何?還請憲台大人明示!”
噗~
張越口中一口茶水登時噴了出來,目瞪口呆的望着趙皓,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心中不禁一陣暗罵,嘴裏卻依舊笑嘻嘻的說道:“欽差大人何苦爲難下官,也爲難自己?如今京西之災已平,首惡杜公才已罪證如山,就此回京複命,官家那裏已是奇功一件,何必太過執着?”
趙皓搖頭道:“不可,不可,如果就此回京,放過你等這群吸民血,吃民膏,啃民肉,嚼民骨的惡鬼,本侯如何對得起京西遍地的屍骨累累,如何對得起那無數餓死的冤魂?”
張越哈哈大笑而起,冷冷的望着趙皓,滿臉揶揄之色:“然則,縱壽安侯是欽差,又奈我何?”
趙皓淡淡一笑:“如此,憲台大人是決計不肯從實招來了?”
張越沒有回答,隻是轉過頭去,冷哼了一聲。
趙皓臉上露出殘酷的笑容,轉過身來,高聲喝道:“既然如此,憲台大人也餓了,擡上來罷!”
“喏!”
兩名錦衣衛當即走出廂房外,不一會門外便傳來一陣濃烈刺鼻的味道,惹得趙皓忍不住伸袖捂住了鼻子。
張越一邊捂住鼻子,一邊滿臉疑惑的扭頭望去。
隻見那兩名錦衣衛用白布蒙住鼻子,擡着一個髒兮兮的木桶進來,輕輕的放在地上。
張越扭頭定眼看了一眼,不覺哇的一聲,将早餐都吐了出來,屋内滿地的嘔吐物。
趙皓接過武松遞過來的白絹,捂住口鼻,沉聲道:“此乃三十年陳的大糞,沒有半點摻假,如果憲台大人不肯從實招來,便請享用!”
張越不聽則以,一聽趙皓此言,忍不住又是狂吐了一陣,吐得眼淚都流出來了,許久才強行忍住那惡心的沖動,指着趙皓罵道:“壽安侯,你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對堂堂四品大員行此無恥之私刑,可知還有王法,還有官家?”
趙皓大笑道:“憲台大人若去告官家,本侯自是罪責難逃……隻是如此一來,天下皆知憲台大人吃屎之事,如此憲台大人便成了史上吃屎第一人,千古流芳,萬世留名,子子孫孫皆以憲台大人爲豪也!”
張越一聽此言,氣得張口結舌,指着趙皓:“士可殺不可辱,你豈敢如此侮辱我堂堂士大夫?”
趙皓冷笑道:“憲台大人作惡卻不肯從實招來,本侯既然殺不了大人,隻好辱之!來人,請憲台大人用餐!”
一名錦衣衛應諾,攪動那糞桶中的糞勺,滿滿的舀了一大勺來。
那張越望着那一大勺臭不可聞的大糞,指着趙皓說不出話來:“你……你……你……”
隻說了三個“你”字,登時暈了過去。
趙皓一擺手,一名錦衣衛舀來一大盆冷水,對着張越當頭潑了下去,将那厮硬生生的潑醒來。
醒過來的張越徹底服氣,二話不說,隻道:“拿筆墨紙硯來,本官認罪就是……”
趙皓這一招的确陰毒到了極點,張越固然可以告趙皓動用私刑,但是若此事傳開來,其将成爲曆史上第一個吃屎的官員,遺臭萬年,那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一百倍。
況且,有宋一朝不殺士大夫,隻要不是謀反,最多是發配蠻荒之地,更何況就算認了罪,有老公相和太傅撐腰,或許還有翻案的可能。
兩者相害取其輕,張越一盤算,便爽快的主動認罪,并簽字畫押。
趙皓仔細檢查了一遍張越的認罪書,确認無誤,沒有甚麽喊冤的藏頭詩之類的字句之後,滿意的點了點頭,揮手道:“憲台大人果然爽快,帶下去罷。”
待得張越被帶下去,糞桶被移出廂房,趙皓再也忍不住,也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張越被帶到大牢之後,并未關到原來的号房,而是單獨關了一處。緊接着錦衣衛又将楊宇等人帶出大牢。
從早上審到初更時分,趙皓一連審了二十餘名五品以上的大員,連飯都沒吃一口,直到出府在夜風中清淨了許久,才積攢了一點點食欲,吃了碗面。
不過所幸的是,二十餘名五品以上大員,無一例外的爽快認罪,如此京西貪墨窩案便已坐實,餘下衆官員見得各自的上峰們自張越以降,都已認罪,倒也不用趙皓以屎相逼,乖乖的跟着畫押認罪。
到了次日下午,所有監押的犯官,便已全部認罪。
隻是苦了趙皓,一連兩天都吃了幾碗清湯挂面,完全沒甚麽食欲。
……
洛陽城外,北邙山下。
從山腳到山下,密密麻麻的都是無名新墳,都是餓死的災民沉睡之處。
那星羅棋布般的墳冢之前,立着上百名手持青龍錯手刀,身着飛魚服的錦衣衛,中間簇擁着兩人,正是趙皓和徐處仁。
趙皓一身白衣,長身玉立,倒背着雙手,滿臉肅然,望着那漫山遍野的新墳出神。
立在他身旁的徐處仁微微歎了一口氣,低聲道:“此次大旱,京西北路餓死者約八十三萬五千三百人,京西南路餓死者約二十一萬六千五百人,兩路合計達百萬人……哀哉,痛哉!”
趙皓怒道:“京西南路,災情更甚于北路,且受赈災之糧不及北路一半,又遭遇匪患,餓死者尚不足北路之三成,何也?惡官之人禍,遠甚于天災也!”
徐處仁又歎了一口氣道:“今幸得公子降臨京西,災患迎刃而解,禍國殃民之奸佞也得以伏法,此乃京西百姓之幸,國之大幸也!”
趙皓冷笑道:“禍國殃民之奸佞得以伏法?我朝不殺士大夫,縱是禍國殃民,也不過發配蠻荒之地,他等靠着朝中的那些相公們,潛首一兩年又可複出,繼續禍害黎民蒼生……然則此處屍骨累累,冤魂無數,不再複生!我等身處廟堂,不能鋤奸除惡,何以面對蒼生,何以挺身立于天地之間?”
徐處仁見得趙皓越說越激動,不覺也動容起來,細細一想卻也無可奈何,隻得苦笑道:“太祖誓碑遺訓,不得擅殺士大夫,公子縱然一身正氣,然則奈何?”
趙皓咬牙道:“彼等乃禍國殃民之毒蟲,豈配稱之爲士大夫?我趙皓舍得一身剮,哪怕舉世皆敵,也得替百萬冤魂讨個公道!”
徐處仁滿臉迷惑的望着趙皓,不知其意。
隻見趙皓徑直走到那匹八尺駿馬之前,一個翻身便穩穩當當的落在馬背上,一提缰繩,吼道:“回城!”
此刻,徐處仁終于似乎明白了過來,驚得魂飛魄散,急聲喊道:“公子,萬萬不可亂來,此事須從長計議!”
夕陽西下,那一道白色的騎影,帶着一溜煙塵,踩着如血如火的霞光,滾滾向洛陽城而去。
PS:許久沒碼字了,終究有點生疏,争取明天能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