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臉懵逼的杜公才,緩緩的睜開眼來,便見得蔣和棄刀于地,恭恭敬敬的朝趙皓行禮,而趙皓則滿臉肅然的向前将蔣和扶起。
“啓禀指揮使大人,洛陽兵馬都監楊進,意圖率衆謀反,已被下官斬殺,幸不負大人重托!”
大廳内原本欣喜若狂的京西官員們,眼見得蔣和朝趙皓一拜,尚未反應過來,一個個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此刻再聽到蔣和的禀報,終于逐漸醒悟過來。
噗噜噜~
隻見蔣和将手中的那顆滴血的人頭往地上一掼,那人頭便滴溜溜的在地上打滾,驚得衆人魂飛魄散。
“是楊都監的人頭!”有人驚叫起來。
衆人定眼一看,那人頭不是楊進又是誰?
刹那間,京西衆官員紛紛變色,原本欣喜到了極點,此刻又如同從峰頂掉入地窖一般,一個個臉上的神色變得煞白煞白。
形勢變化的太快,快得令他們如同在夢中一般,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蔣和,你以下犯上,擅殺上官,其罪當誅!”
此刻,經曆大喜和大悲轉換的楊宇,終于反應了過來,眼見得自己的唯一寶貝兒子的頭顱就在地上打滾,瞬間如同猛獸一般發狂起來,一邊指着蔣和怒吼,一邊便要沖過來拼命,奈何被身旁的侍從緊緊的拉住。
趙皓大笑:“蔣和奉本侯之命,平叛殺賊,功莫大焉,何罪之有?且不說叛亂事大,可事急從權,本侯手持官家親賜之尚方寶劍,可先斬後奏,蔣和奉本侯之命誅殺逆賊,又有何不可?來人,全部拿下!”
“喏!”
衆錦衣衛齊聲應諾,提刀向前。
杜公才此刻終于明白過來,眼見大勢已去,雙眼變得通紅,嘶聲吼道:“拼了,殺!”
話音未落,身旁立即又十數名亡命之徒提刀奔出,朝錦衣衛撲殺而來。
最先一名黑衣大漢,身高八尺,體壯如熊一般,手持一口大戒刀,一個虎吼,便朝身前的錦衣衛撲去。
咻咻咻~
一連三道寒光激射而出,不等那大漢近身,胸口、喉部和眉心便分别各中了一枝弩箭,那黑衣大漢身子晃了幾下,便如同半截黑塔一般轟然倒下。
咻咻咻~
數十道弩箭連綿不絕射出,如同流星一般向那些意圖頑抗的悍徒們,隻聽噗噗的箭镞透入骨肉的聲音不絕于耳,那十數名亡命之徒紛紛倒地。
餘下兩人,一個被蔣和一刀劈倒,另外一人被幾個廂軍一陣亂刀亂槍捅成了篩子。
不過一個照面之間,大廳之内便是血流滿地,那些看似強橫的亡命之徒,欺負普通百姓還湊活,在錦衣衛面前不堪一擊。
當啷當啷~
大廳之内的長刀短劍扔了一地,那些強橫的大漢們紛紛舉手投降,他們雖然一向兇狠,卻懂得惜命,今日之事,他們并沒甚麽大罪,最多關些時日便可放出,犯不上爲了一點薪酬去搏命。
哈哈哈~
在對面的人群之中,突然有人大笑,随即昂然走出一人,走到衆錦衣衛之前,伸出雙手,高聲道:“上鎖罷,本官倒想看看壽安侯就憑一本杜公才個人所杜撰的賬本,如何給本官定罪!”
衆人定眼一看,正是提刑司張越。
趙皓冷眼望了一下此人,淡淡一笑,厲聲喝道:“全部拿下,不從者立誅無赦!”
衆錦衣衛紛紛拿出早已備好的鐐铐鎖鏈,上前拿人,不一會,将百餘人呼啦啦的全部鎖了起來。
上百名白日裏還威風凜凜的父母官,此刻全部像鬥敗了的公雞般,紛紛垂下了頭,唯獨那張越似乎豁出去了一般,依舊高昂着頭,又轉過身來,冷冷的瞪着趙皓。
“下官乃崇甯四年一甲進士及第第九名,據下官所知,壽安侯雖膳詩詞書畫,卻絕少熟讀經書律例,且雖爲三品大員,卻爲官不過一年,故此下官不得不提醒壽安侯,自古禮法有雲,刑不上士大夫,我朝太祖更是明令: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還請壽安侯記之,慎之!”
刑不上士大夫,自西周而始,這一古老的法律原則始終得到了普遍遵循,盡管在一些特定時期,這種遵守并不嚴格,但是無論在治國理論還是在法律實踐中,宋代均始終嚴格遵循着“刑不上大夫”這一基本法律原則。
據《宋史?蘇頌傳》記載,北宋熙甯二年,金州知州張仲宣因貪贓枉法而被判死刑,司法官對其處以脊杖刑和黥刑,然後發配海島。審刑院知院事蘇頌聽聞此案後,向宋神宗上奏說,古代刑不上大夫,張仲宣官居五品,如果對其處以黥刑,并令其與徒隸爲伍,即使他這個人不值得憐憫,但仍然處罰過重,因爲這使大夫的名譽受到了污辱。宋神宗認爲有道理,于是免除了張仲宣的杖刑和黥刑,将其流放賀州。此後針對官吏不适用杖黥法,成爲宋朝固定的法律制度。這是對“刑不上大夫”原則的具體制度化。
正因爲有宋一朝對士大夫的極其優待,号稱天子與士大夫共享天下,這才造成了士大夫們貪贓枉法、争權奪利到了極緻。反正再怎麽犯罪,最多也不過發配邊疆,既不會受到酷刑,也不會被判死刑,犯罪成本太低,造成了京西北路官員此次災糧貪墨之案形成窩案。
理論上,張越是有恃無恐的。畢竟那賬本是由向能記載,杜公才簽名确認,其他人并未有真憑實據被抓到,他完全可以不認可杜公才那本賬本。趙皓雖已将這一幹人全部抓起,又能如何?不能嚴刑逼供,他張越閉起嘴巴裝啞巴,趙皓又如何定罪?
……
一夜之間,整個京西之地的重要官員被抓了七八成,梁園抓了足足96人,此外那些心虛不敢赴宴的貪官們,早已被錦衣衛盯上,照樣法網難逃,又被抓了13人,如此一來洛陽府的大牢裏擠滿了七品以上的“父母官”。
消息傳出去,整個洛陽城都沸騰了,一時間洛陽城内的百姓張燈結彩,載歌載舞,更有人敲鑼打鼓的往欽差行轅送匾以示敬仰。
隻是,人抓得是爽快,但是後續的處置卻成了趙皓的難題。
除了杜公才人證、物證俱在,無需審問即可定罪,其他人皆不認罪。若想讓其認罪,則必須刑訊。但是宋朝的刑訊卻限制得很嚴格。按照《宋刑統》規定,符合議、請、減的人員不得刑訊,減就包括七品以上官員,在宋朝基本上品官不得使用刑訊,不管他是不是科舉出身的士大夫。
其次,就算這些官員們認罪,像首惡杜公才趙皓完全可憑尚方寶劍斬立決,但其中包括杜公才僅十一人不是科舉出身的士大夫,餘者都隻能押送到京師聽後刑部發落,京師刑部由蔡京和楊戬等人把控,無異于放虎歸山,一切将不在趙皓的掌控之中,基本上就等于白忙一場,叫趙皓又如何甘心?
欽差行轅,殘燈如豆,趙皓正對着燈火出神,眉頭緊縮。
一道白影輕輕的走了進來,趙皓回頭看了一眼,見得是方百花,又繼續對着燈火發呆。
方百花輕輕的坐到他身旁,自顧自的拿起桌上的酒壺,倒了一杯酒,咕嘟咕嘟的一飲而盡,這才望着趙皓那白皙的臉龐,嬌笑道:“公子魂不守舍的,莫非想自家小娘子了?”
趙皓朝她翻了個白眼,冷聲問道:“可有人招了?”
方百花臉上頓時晴轉多雲,怒聲道:“這群王八羔子,一個個喊冤,沒一個肯從實招來的,公子又不許用刑,都快氣死老娘了!”
趙皓無奈搖頭道:“不是本侯不許用刑,而是按律不得用刑。若是一兩人倒也罷了,官家哪裏強詞奪理一番也就過了。如今一百多号品官,稍有點風吹草動便會驚動官家。屆時不等本侯動手,官家一道旨意下來,讓本侯将這班貪官污吏送入京城受審發落,屆時蔡京等人運作一番,本侯便是前功盡棄,何以向那無數冤魂交代?”
方百花冷笑道:“京西北路的品官被你一鍋端,如今許多州縣緊靠胥吏和錦衣衛維持秩序,你又能支撐多久?洛陽到京師若快馬加急,不過三日路程,風聲一旦傳到京師,蔡京和楊戬等人,乃至整個宗正會,包括燕王将全部出動,屆時又豈會在公子掌控之中?不若快刀斬亂麻,咔嚓……”
方百花狠狠的做了個砍的姿勢。
“不可!”
話音未落,門口便傳來一聲斷喝。
趙皓回頭望去,卻見得是徐處仁走了進來。徐處仁、方百花和武松三人皆經趙皓特許可不經通報而入,故此徑直進了趙皓的書房,剛好聽到方百花那一通狠話。
徐處仁怒聲道:“我朝律例極其優待士大夫及品官,尤其是不得擅殺士大夫,乃太祖誓杯遺訓,更不可逆。若是公子不遵太祖遺訓,不遵律例,不但聖寵必失,更将被千夫所指,世人唾罵……公子如今乃天下所望,更須慎言慎行,豈可如此魯莽?姑娘此策,實乃欲陷公子于萬劫不複之地,萬萬不可!”
方百花被徐處仁這一通呵斥,一言不發,隻是深深的望了趙皓一眼,然後告退而出。
趙皓望着方百花離去的背影,再次陷入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