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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争執已然開始。
以蔡京爲首的正方要求聯遼抗金,“遼爲兄弟之國,存之足爲邊捍;金爲虎狼之國,不可交也!”
而以童貫爲首的反方則請求聯金滅遼,收複幽雲十六州,壯大宋國威,同時占據北面長城之險,可禦敵于國門之外。
趙皓終于對朝堂上兩大派系的班底有了大緻的了解。
蔡京這一邊,左相白時中、殿帥高俅、開封府尹蔡懋、右相李邦彥、戶部尚書李棁、太宰餘深、知樞密院事鄭居中……都是一二品的大員,足見其實力之龐大。
而童貫這邊相對弱點,但是陣容也很強大,少宰王輔、中書侍郎張邦昌、少保蔡攸、戶部侍郎,還有個“隐相”梁師成,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趙皓冷眼旁觀,心中一陣暗罵。
說起來,兩派都是狗咬狗一嘴毛,兩邊的人馬都赫赫有名,卻都是赫赫有名的奸臣。雙方的争執的真正的目的,不在于是否于國有利,而是自己的利益。
童貫這邊,自然想借機痛打落水狗,畢竟童貫掌控了兵權,如今遼人孱弱,一舉摧枯拉朽而上,可建功立業,力壓蔡京一派。
而蔡京那邊一派,也并非真的爲大宋考慮,隻是不想童貫趁機坐大而已。
除了權勢地位,這大宋一朝的士大夫們,哪裏有幾個真正的忠臣?真正的忠誠如李綱、宗澤等人,都因過于耿直被官家下放到地方,眼不見爲淨。
武人之中,倒是有幾個能保家衛國的如種師道、種師中、折可存等人,但又如何,朝中根本就沒有他們的一席之地,命運還掌控在朝中的士大夫手中。
雙方唇槍舌劍,争辯不休,吵到後面,隻差沒捋起袖子幹架了,整個垂拱殿内鬧成一團,雙方的争奪已達白熱化,不可收拾。
趙佶見得場面已經失控,不覺皺了皺眉頭。
從地域戰略的角度來說,盡管宋遼各視對方爲敵國,但自檀淵之盟以後,遼國畢竟是與宋和平相處達百年之久的“與國”,而新興的女真則更具擴張性,遼國實際上已成爲捍衛宋境的屏障,聯遼抗金無疑是一個很好的選擇,金人雖然強悍,若是宋遼若聯合起來,北宋再支撐個百多年是沒問題的。
可惜趙佶在朝堂之上擅平衡之術,卻不善國家之間的平衡術,明明是個藝術家,卻一心想做個千古聖君,名垂青史。
其本人琴棋書畫俱佳,在位期間又有兩次黃河“河清”的奇迹,若再能收複幽雲十六州,其豐功偉績可朝太祖,對于趙佶來說,這簡直就是緻命的誘惑,豈能放過?
畢竟,收回幽雲十六州,是太祖以來北宋的皇帝們一直念念不忘的事情,如今唾手可得,以趙佶好大喜功的性格,豈會放棄?
趙佶望着朝堂上争辯得差點要兵戎相見的群臣,一時間卻沒了主意,不知從何說起,開始到朝堂上尋找突破點。在這個時候,兩派互不相讓,唯有找中立派發言,才有效果。
他的視線首先落在幾個中立之臣身上,金崇嶽、徐處仁、吳敏……趙佶正在盤算點誰的名。
隊列之中的趙皓,聽着衆人的争辯,心底也暗自在盤算,到底是聯遼抗金劃算,還是聯金滅遼刺激。
從戰略角度來說,自然是聯遼抗金是最佳選擇,以遼人爲屏障,聯手抗金,至少可支撐個百多年。
隻是,百餘年之後呢?
聯遼抗金的結果,自是北宋朝廷得以繼續,重文賤武的政策也繼續推行下去,官家與士大夫共享天下的政策也得以繼續,宋廷依舊是孱弱不堪一擊,待得百年之後,蒙人鐵騎南下,何以擋之?崖山之哀,依舊無法避免!
最重要的是,金人不南下,北面不亂,汴梁不亂,趙皓想要就中取事的機會便會極其渺茫……
趙皓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最後又露出決然的神色,當下排衆而出。
就在那一刹那,剛好趙佶的視線朝三品大員這邊望來,見到趙皓出列,不禁眼中一亮,當下朝梁師成示意。
梁師成喝了一聲:“百官肅靜,不得喧嘩!”
正在争執的雙方隻得安靜了下來,卻又聽梁師成指着前方道:“趙大夫,可有本要奏?”
衆人神色一愣,齊齊扭轉頭來,視線全部集中在大堂之中的趙皓身上。
那個十七歲的少年,玉樹臨風,氣定神閑,在百官之中分外與衆不同,百人矚目!
趙皓不緊不慢,氣運丹田,聲音保持洪亮而平和,中氣十足:“啓禀陛下,臣有本要奏……臣以爲當今局勢,理應聯金滅遼,一雪我大宋百年之恥,進而收複幽雲十六州,屯兵長城,禦敵于國門之外!”
話音剛落,群臣嘩然。
童貫一派,自是露出贊許的神色,不少人已深信這趙公子便是自己的友軍,就連梁師成的眼中也露出滿意的神色。
而蔡京一派,卻是炸開了鍋一般。
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剛剛臨朝,連上朝的規矩都沒學全,就敢指手畫腳,這個就像某單位新來的公務員,上班第一天就跟局長叫闆一般。
若非趙皓宗室的身份,早有人跳出來指着他的鼻子大罵。
果然,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臣,眼中露出不屑的神色,輕蔑的問道:“公子未及弱冠,又久居江南,初次臨朝,可知金人皇帝與遼人皇帝是何人?”
問話的正是衛國公餘深,年已71歲,曾兩次拜相,屬蔡京一黨,在朝中是僅次于蔡京的老相公了。
這句話,的确是對趙皓輕視至極,不過卻是有他的道理。莫說趙皓這種長居江南,剛剛進京的宗室,就算久居京城的宗室子弟,知道遼人和金人皇帝是誰的,十個都未免找得一個出來。
宗室子弟,不但處尊養優,而且其身份注定不可沾惹政治,所以九成九的宗室,都不關心時事政治。不上進的便是鬥雞走犬,遊手好閑,混迹于煙花風月之地,上進一點的則沉迷于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之中,博個雅名。哪個管你遼人和金人的皇帝是誰?異族的皇帝能給錢花嗎,能給美女享用嗎,能給封賜官爵嗎?既然不能,我管你馬王爺三隻眼?
趙皓臉上露出春花般燦爛的笑容,望着餘深,一字一句,慢慢的回答。
“金人皇帝,完顔阿骨打,其父完顔劾裏缽,其母拿懶氏。”
“政和三年十月,阿骨打繼兄烏雅束之後任聯盟長,稱都勃極烈。”
“政和四年六月,遼帝派使臣授予阿骨打節度使的稱号。政和十年九月,完顔阿骨打率兵擊遼,與渤海軍相遇,射死遼将耶律謝十,遼兵潰敗,死者十之七八。同年十月,女真兵乘勝攻克甯江州城。同年十一月,完顔阿骨打于出河店大戰告捷,以三千七百兵馬破遼兵十萬,自此女真強而遼弱。”
“政和五年,完顔阿骨打建國,國号大金,立年号收國,自稱皇帝。”
……
“遼國皇帝耶律延禧,字延甯,小字阿果,遼道宗耶律洪基之孫,遼順宗耶律浚之子,母貞順皇後蕭氏。”
“耶律延禧信用蕭奉先、蕭德裏底等佞臣,一味遊獵,生活荒淫奢侈,不理國政,國力日弱……”
“政和五年,耶律延禧親征黃龍府,大敗……同年耶律章奴趁機叛亂,至政和六年叛亂方平……”
趙皓那平緩而中氣十足的聲音,在殿宇之内蕩漾着,傳到大殿之内每一人的耳朵之中,聽得衆人目瞪口呆。
那種将遼、金兩國之事娓娓道來的感覺,簡直就是如數家珍!
餘深的臉色變得鐵青,剛才那種鄙夷的語氣,現在看來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打自己的臉,對方對遼、金兩國的底細,比他知道得還要清楚得多……連耶律延禧的小字都清楚,朝中的恐怕都沒幾個。
那種感覺,就像你問人家知道一加一等于幾,結果人家把你不懂的微積分都解出來了……
許久,餘深才緩過神來,沉聲問道:“公子既知完顔阿骨打當年以三千七百人便得以大破遼軍十萬,而我大宋百年來不能勝遼,如今其又以坐大,擁兵過十萬,占據小半遼土,若其滅遼,順勢南下,我等何以擋之?”
不得不說,餘深倒也算是有遠見,隻是卻并非純粹爲國家着想,而是爲了蔡京一黨的利益而已,在這件事上蔡京一黨原本就比童貫一黨老謀深算得多。
趙皓笑了,笑聲之中充滿極度的不屑:“完顔阿骨打,一介蠻人,起于白山黑水之中,女真人饑無食,寒無衣,茹毛飲血,缺少教化,卻能憑借微末之勢破遼,何也?難道女真人個個都是銅筋鐵骨,三頭六臂嗎?非也!自古狹路相逢勇者勝,完顔阿骨打所能勝者,不過一個勇字!”
趙皓頓了一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聲音已變得慷慨激昂起來:“如今我大宋擁兵百萬,兵精将廣,國庫充盈,如今又逢聖人出世,正是一雪前恥,開疆拓土之時,萬事俱備,隻欠……勇氣耳!隻要我大宋臣民齊心合力,又有聖人之輝,滅金破遼,易如反掌耳!”
這一刻,餘深聽得趙皓這一通近乎無知的嘴炮,終于怒了:“黃口小兒,你乳臭未幹,懂得甚麽,豈敢發此狂言?”
北宋士大夫地位極高,像餘深這種相公級别的老臣,普通的宗室哪裏放在他的眼裏,開始還耐着性子和趙皓啰嗦,如今見得趙皓越說越離譜,卻無言以對,氣急之下便破口大罵了。
趙皓勃然大怒,刷的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揪住餘深,将他提了起來,怒吼道:“皓首匹夫!蒼髯老賊!你半截子入土,雄心全無,血性盡失,本應告老歸田,頤養殘生,卻依舊屍位素餐,禍國殃民……我趙皓身爲宗室子弟,公忠體國,一心爲官家計,你豈敢鄙視我?!”
餘深那一把老骨頭了,身子能幾斤分量,被趙皓像老鷹捉小雞一般提在手裏,拼力掙紮,顯得極其狼狽,驚得群臣紛紛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