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府。
府邸占地三百多畝,府内到處是鱗次栉比的院落與園林,分布的各種樓房,蘇杭風格的園林建築、亭台水榭、池塘與山石,美輪美奂的遍布了整個府邸。
在鄭府中軸靠後方,有一座高大的樓宇,如同大殿一般,門楣的上方橫着一塊大匾,上書“靜心齋”三個金色大字。
大堂之内,燭火通明,檀香環繞,正南面挂着三清道君的尊像,下面有祭壇和香爐供奉,那青銅香爐裏正向外氤氲出淡淡的檀香。
大堂正中,有一個白玉圓塌,鋪着一層薄薄的錦被,被面上繡着一個日月太極。
一個年約六七十歲的老叟,穿着厚厚的絲緞藍袍,身形消瘦,正端坐在圓塌之上,一副寶象莊嚴的模樣,雙目微閉,如同枯槁般的右手正拿着一根銀杵,輕輕的敲着面前的銀磐。
這位看似道骨仙風的老叟,不是别人,正是鄭府的老官人鄭安,當今皇後的祖父,江甯鄭府的掌權者。
鄭安在江甯也算是個傳奇人物,少年從文,青年不第而學武,後組建鹽幫,成爲一個有文化的黑社會老大,又與官方相處融洽,逐漸占據江甯私鹽買賣的半壁江山,因此得富。據說鄭皇後入宮時,原本并不起眼,卻因鄭安舍得花錢在宮中打點,使得鄭皇後得以進入太後之眼簾,并逐漸得寵,終成一代國母。至此,鄭府由富而貴,由貴又得以大富,生意不再限于私鹽買賣,綢緞、瓷器、酒樓、賭場、青樓妓寨……凡有重利之處,無所不涉獵,并逐漸侪身四大府之列。
隻是,鄭府再富貴,鄭安再輝煌,終究抵不過匆匆流年,曾經叱咤江甯黑道的鄭老爺子,雖然仍然精神矍铄,但是鬓發卻已蒼白,皺紋和老年斑爬滿了他的臉龐。
五年前,鄭安逐漸退居幕後,修“靜心齋”,潛心修道,求索長生之秘,很少出門。但是,府内的人卻知道,老官人隻要在一天,便是這府中的主宰,哪怕是名義上掌管鄭府的大官人鄭青,也不敢在老官人面前有半點忤逆。
一個華服少年,低眉順目的立在鄭安的身旁,神态十分謙恭,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正是号稱江甯第一惡少的鄭峰。
在他的身旁,又立着一個錦袍中年人,同樣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你大房真是越來越出息了……二十幾個人被打得滿地找牙,賭館差點被人砸了,可真真給我鄭家長臉了。”
鄭安的聲音不緊不慢,不急不躁,不帶一絲火藥味,卻聽得鄭青膽戰心驚,臉色蒼白。
鄭青惡狠狠的瞪了鄭峰一眼,急忙低聲道:“祖父教訓的是。”
“趙士盉生性木讷本分,謝芸不過一介女流,那廢柴兒子折騰一番,也不過一場兒戲,不必介懷……隻是恁地卻讓藥引失了?城内流民雖多,藥引卻是稀缺,你等都是吃幹飯的麽?”
鄭安的最後一句,明顯帶着深深的責怪之意,驚得鄭青額頭上汗水涔涔。
“趙府小兒先壞了事,孩兒已派人去追……不料半地裏殺出那姓方的漢子,府上的人根本不是對手,故此失了藥引,還請父親恕罪。”
“府内每月養護院家将何止五百貫,難不CD喂了狗,養了一群窩囊廢,連個野路子漢都打不過?”鄭安的聲音愈發惱怒了。
鄭青急聲道:“那漢子身手的确非同一般,恐怕不在陰義之下,孩兒已令陰義查之,若得消息便一把拿了問罪。”
“哼,端陽節眼看近了,若是那時還湊不齊藥引,府内管事就交給二房吧。”
鄭安說罷,便又閉上雙眼,不再看鄭青父子,隻是一聲聲敲着那玉磐,如同入了定。
鄭青臉色變得極其蒼白,拉着鄭峰道了聲别,便退了出來。
剛剛走到大堂門口,卻又被鄭安叫住。
“趙家之子突然一改心性,四處行善,恐怕并非一時心血來潮,必有所圖……王家的閨女,眼看就要出閣了,峰兒和玉兒皆須努力,誰若得了王家的閨女……自是不必我多言。”
“孩兒省得。”
出了靜心齋,鄭青終于籲了一口氣,不覺擦了一把汗。
“父親,若那趙皓明日仍舊去市肆搗亂,則又如何是好?”鄭峰心有餘悸的問道。
整個江甯城,鄭峰天不怕地不怕,唯有對曾祖父鄭安心存敬畏。
鄭青冷哼一聲,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不必擔憂,爲父自有計較,就算趙家之子存心搗亂,也支撐不了幾日。”
說完,他神色又蓦地一肅,冷然呵斥道:“從今日起,你須收斂心性,好生讀書,不得再四處厮混,藥引的事情,你也不用管了。”
鄭峰眼睛眨了眨,笑嘻嘻道:“世間好女子何其多,孩兒豈可爲王家之女而舍棄天下奇女子,不如讓給玉弟罷了,自家人何必相争。孩兒約了陸家哥哥到天香樓飲酒,還請父親恕孩兒失陪之罪”
鄭青氣得七竅生煙:“孽畜,你……”
話未說完,鄭峰已跑得沒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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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趙皓照舊早早起來,用了早膳之後,便向謝芸和趙士盉道了别,帶着趙伝和梁烈等一幹家奴,拉着一車大錢,浩浩蕩蕩的出了門。
謝芸已安心了許多,不再如昨日那般如臨大敵,隻是讓家奴每個一個時辰回報一趟,圖個心安。
這一次,趙皓一行人,輕車熟路的直奔東頭市肆而去,來到人口買賣的老地方,隻乍一看,趙皓便傻了眼。
那塊空地上,密密麻麻的擠滿了人,怕不是有六七百人,帶的一百貫錢根本就不夠用。
等到仔細一看時,趙皓不覺氣樂了。
卧槽,你見過穿着一身綢衫、搖着羽扇的少年脖子上插着“自賣自身”牌子的麽?你見過長得粉雕玉琢、珠玉束發的苦孩兒麽?你……見過坐着轎子來賣身的麽?
人群之中,形形色色的人都有,隻差沒有搬着小闆凳坐着嗑瓜子的了。
真正的難民,眼中帶着麻木、絕望和饑餓至極的神色,八成以上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絕非難民。
見得趙皓下得暖轎來,對面的人群嘩然大亂,如同潮水一般奔湧了過來,卻被梁烈等人手執水火棍硬生生的攔了下來。
望着身旁寸步不離的趙伝,趙皓心頭稍安。
那一溜真真假假的難民,看得趙皓哭笑不得。
愛占小便宜這事兒,古今亦然,每個民族都有他的劣根性,中華民族的劣根性,就是太聰明了,尤其是小聰明特多。
“公子,我這娃兒三天沒吃飯了,求公子買了他,也好尋個吃飯的去處。”
“趙公子,買了我家小子吧,隻要給他碗飯吃,不餓死就行。”
“這妞兒能歌善舞,公子買去做體己丫鬟,定然虧不了。”
……
面對亂哄哄的人群,趙皓神色不動,視線在人堆裏穿梭,最後視線落在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身上。
隻見那小男孩生得唇紅齒白、粉雕玉琢,皮膚白嫩而幹淨,雖然外頭罩着一件破舊布衫,裏頭卻露出綢衫來,最重要的是,腳下竟然踏着一雙嶄新的緞面粉底馬靴。
而更爲搞笑的是,在他的四周竟然圍着兩三個彪形大漢,雖然也是一身破舊衣衫,卻明顯透露出一股勇悍之氣。
“鄭越,武力:3;智力:15;速度: 6;輕功:2;政治:8;統率:5;健康值:91;對宿主好感度:30。”
查詢完那小破孩的屬性,趙皓心頭瞬間明了,不覺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卧槽你大爺,鄭家也真會玩,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當爺是白癡呢。
他緩緩的擡起了手,朝那小破孩勾了勾手指。
那小破孩早就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見到趙皓一伸手,立即蹦蹦跳跳的,撒着歡,跑到了趙皓的面前。
跟随在他身旁的那個大漢已然露出不安的神色,偏偏那小破孩露出一副天真無辜的神色,眼中不停的眨巴着,聲音顯得可憐巴巴的:“公子,行行好吧,我三日沒吃飯了,餓得肚子好疼,買了我吧……哎喲,肚子餓得好疼,嗚嗚嗚……”
趙皓心頭一陣惡寒,指着他身旁的那青衣漢子問道:“兀那漢子,這是你兒子?”
那青衣漢子神色猶豫了一下,尴尬的望了一眼那小破孩,這才艱難的點了點頭。
趙皓微微一笑,又問道:“欲賣幾何?”
那人又遲疑了一下,又望了望那破小孩充滿希冀的眼神,終于一咬牙道:“二十貫。”
話音剛落,那小破孩已露出了笑容,笑得如同土狗一般。
趙皓也笑了,笑得如同春暖花開一般:“好,成交,取二十貫來!”
很快,李宏和幾個家奴馬車中取來二十貫錢,遞給那青衣漢子,那漢子已然預感情形不對,卻也隻得接着那一串串沉重的大錢,兩百斤的錢抱了個滿懷,身子都有點站立不穩了。
趙皓指着那正滿臉得意洋洋的小破孩,沉聲喝道:“人錢兩清,帶回府去!”
胖家奴梁烈立即如同老鷹抓小雞一般将那小破孩提了過來。
刹那間,那青衣漢子和身旁不遠的兩個漢子瞬間臉色大變。
而與此同時,那小破孩已吓得臉色煞白,半天才反應過來,兩條小短腿在空中一頓亂蹬,哇的一聲大哭道:“你騙人,明明說的是隻賞錢不要人的。”
那三個漢子終于明白了過來,那青衣漢子哭喪着臉,恭恭敬敬的将那二十貫錢遞了過來:“公子恕罪,草民舍不得兒子,不賣了。”
趙皓心頭大笑,臉上卻露出一副惡狠狠的神色,沉聲道:“買賣已成,豈有反悔之理?速速帶回府去,先放進狗圈裏關個三天,每天隻喂狗食!”
說話間,梁烈已将那哭天喊地的小破孩塞入了馬車之中。
那三人見勢不妙,急忙将手中的大錢往地上嘩啦一扔,齊齊朝那馬車撲了過去。
嘭嘭嘭~
趙伝縱身躍起,擋在三人身前,一連三腳,将三人踢得摔了個四仰八叉。
三人爬起,又瘋也似的朝馬車撲來,緊接着又被趙伝踢倒在地,一連三次,皆是如此。
終于,三人自知救人無望,踉踉跄跄的爬了起來,朝城西方向疾奔而去。
這麽一鬧騰,原本熙熙攘攘的“難民”群,呼啦啦的跑了七八成,隻剩下不過六七十人。
這是真正的難民,眼中帶着饑餓至極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