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沒有直接回答,隻是掀起眼皮平靜地瞥了程寰一眼,眼睑眉梢都似乎準備好了聽程寰編出什麽花樣來。
程寰這個時候察覺到臉皮厚的好處了,她在江月白堪稱戲谑的目光中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後來見過陸遙師兄。”
江月白毫不意外。
縱然那次陸遙從道宗逃脫之後,整個修真界對于魔影的存在視若洪水猛獸。
後來通神院零零碎碎出了幾個召出魔影的弟子,都變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處置了。
當時衆門派死傷慘重,哪怕有少數幾個人看出這并非陸遙一人之過,可零星的聲音依然淹沒在了大潮中。
沒有人在乎真相。
人們往往隻在乎自己的立場。
身爲正道的一方,理當斬妖除魔,背負正義。
江月白并不驚訝程寰偷偷去見了陸遙。
他這個徒弟看上去總是漫不經心不着調的樣子,可認定的東西,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然後呢?”江月白問。
“我那時收了魏知爲徒,帝山一行後,師父雖然幫我封印了體内的魔氣,可我察覺到封印正在被魔氣侵蝕,有所松動。”程寰說。
江月白微微揚起下巴,高深莫測地望着程寰。
程寰一臉真摯。
江月白眯起了眼:“繼續。”
程寰淡定地接道:“陸遙師兄告訴我,他當年在道宗突然發狂,是有人從中作梗。從道宗離開後,他偶然間得到一本殘缺的功法,名爲昊天訣。”
“師兄說,他在修煉此功法後終于能夠控制魔影,他覺得對我身上的魔氣或許有用,便傳授于我。這些年我在滄溟山上修習此功,已有小成,隻是一直不敢貿然解開封印。這番機緣巧合下,沒想到竟然真的控制住了。”程寰說罷,露出了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功法何在?”
程寰屈指一彈,一枚鏽迹斑斑的鐵塊就出現在了身前,她毫不猶豫地遞給了江月白:“師父要是不放心的話,可以自己看看。”
江月白用靈識快速地查看了一遍,露出了訝異之色:“這功法确實行的正統大道之路,不過隻是殘卷,若能尋齊,恐怕堪比黑階八品功法。”
程寰恍然大悟:“師父的無情道乃道宗前輩從上界賜予,乃黑階六品,這昊天決竟如此厲害,難怪能夠對魔氣有壓制效果。”
道宗所在的大陸名爲西洲,與東、北、南、中州并稱爲下界。
任何人族、妖族乃至魔,修爲及至元嬰期大圓滿且渡過四九天劫後就會飛升上界。
飛升後的修士無法再返回下界,不過一些大宗派往往會通過傳訊的手段,賜予下界一些極品功法與靈寶。
道宗之所以連掌門都接連消失,卻依然能夠處與劍宗并駕齊驅,壓在三院地位之上,就是因爲道宗前輩傳下來的功法靈寶。
江月白瞧着程寰做戲的樣子,忍不住擡手在她的額頭一點:“行了,别演了。”
程寰讪讪地别開臉去。
江月白把昊天決放回了程寰手中:“且收着,别被旁人瞧見了。這功法若是露面,多的是人來搶。”
程寰笑道:“師父不要?”
江月白瞪了她一眼:“我還沒到需要你孝順的年紀。”
“是我的錯。”程寰笑着把昊天決收回了儲物袋。
江月白冷淡的眼底浮出半點零星的笑意,他笑的時候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可惜修了無情道,江月白從骨子裏透出了一股冷冽感,止住了其他人的親近之心。
程寰放好東西一擡頭就抓住了江月白眼底的笑意,不由一愣:“師父?”
“看你無礙,我就放心了。當年我因閉關沒能救下你和魏知,心中始終有愧。雖爲你尋來了蛟龍尾骨與聖靈軟玉重塑身體,可依然花費了整整十年的時間。”江月白說到這裏,頓了頓,慈愛地看着程寰。
程寰隐約察覺到了什麽,下意識地從被窩裏面鑽了出來,欲言又止。
江月白嘴角往上一提,對他而言,這已經是一個笑的動作了:“你性子執拗,爲人好強,十年間遊魂似地被困在滄溟山,我既擔心你劍走偏鋒,也怕你身上的魔氣有變。不過現在看來,你做得很好。”
江月白鮮少對程寰吐露過内心想法,此時他一股腦地說了出來,程寰心頭一咯噔,脫口問道:“師父是在交待後事嗎?”
“……”江月白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彎:“是喜事。”
程寰難得有些不知所措。
江月白的聲音柔和得像是一團霧氣:“我上次閉關,便是感應到了四九天劫,這次鳳明成功渡劫,我感覺到,離我渡劫的日子也不遠了。”
程寰腦子裏一嗡:“師父打算閉關?”
“嗯。”江月白點點頭。
“什麽時候?”
江月白原本想說明日,可看着程寰眼巴巴的樣子,又改了口:“過兩日吧。”
程寰有些不舍,可也知道四天九劫是件大事,江月白這些年都在爲自己東奔西跑,是需要閉關好好鞏固心境。
“這次閉關短則數月,長則三年。”江月白沉吟片刻後說道:“我有些事情想問問你。”
程寰眼珠一轉,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她其實有太多事情沒有告訴江月白。
一會兒程寰又怕他追問陸遙的事,一會兒又怕他追問魏知的事。
如此一來,程寰終于是察覺到自己這個正道第一人究竟有多名不副實。
她懷揣着一肚子不能言說的秘密竟然就這樣過了數十年。
結果江月白似乎比她還要忐忑,他踟蹰地張了張嘴又合上,仿佛即将出口的話比與元嬰期修士大戰一場還要艱難。
終于,在程寰幾乎反省自己到快要主動認錯的時候,江月白沉聲開了口:“程寰。”
“啊?”
“你覺得……師徒戀如何?”
程寰頭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驚慌失措。
她瞪大了眼,驚恐地盯着江月白:“師父……”
江月白從她的反應中明白過來她誤會了什麽,忙解釋道:“我是說魏知。”
程寰這次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半晌才不太利索地回道:“我我我我是他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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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