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溟山不大。
程寰拐出門就看見了在懸崖邊修煉的魏知。
淩晨的風很大。
魏知小小的身子仿佛随時都有可能被風吹走一般。
程寰嘴上同江月白說着,魏知不好好睡覺,真的出來之後,還是沒有阻攔魏知,她尋了一棵樹,懶洋洋地靠在了樹上,借此緩解身體的疲憊感。
魏知沒有察覺到她的到來,一闆一眼地對着江月白給他的心法修煉。
他其實極有天賦,江月白給他的是令道宗弟子叫苦連天的基本心法,他幾乎沒有什麽疑惑的地方,一個人低頭研究片刻,就很快有了進展。
一直到快晌午,魏知才收起了那本心法,小心翼翼地放在懷裏,轉過身,然後看見了靠在樹下的程寰。
白色的衣角被風吹得四處翻飛。
頭頂的梨樹簌簌往下落着花朵,翻跟頭似的在她的衣袖間跳動。
魏知不由恍惚了一下。
程寰對他招了招手。
魏知沒有動。
程寰站起身來,似乎要走過來,不過她剛一起身,腳下就是一晃。
魏知頓時什麽也不敢想了,大步跑了過去,飛快地扶住了她。
程寰嘴角一勾。
魏知哪裏還不明白她又在騙自己,他有些無奈地看着程寰:“師父。”
程寰擡手替他理了理不小心掖進去的衣襟,笑眯眯地道:“怎麽樣,練得辛苦嗎?”
魏知抿了抿唇。
他找江月白的事情,沒有提前告訴程寰。
他本來以爲程寰會不高興。
遲疑了一下,魏知小聲地道:“我以爲師父不想我修煉道宗功法。”
程寰挑眉:“怎麽會這樣想?”
“我從十方境出來之後一直跟着師父,師父卻從來沒有教過我任何修行之法。我以爲……”魏知咬了咬牙,沒有繼續往下說。
程寰卻已經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到底是個孩子。
程寰彎腰,習慣性地想要把魏知抱起來,可她的手搭在魏知腰上,一用力,卻發現自己連把魏知抱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她這才想起來适才江月白留在她身上的封印。
程寰已經想不起自己沒有靈力的時候究竟是什麽樣了,所以一時片刻她也分不清這是因爲失去了靈力,還是亂用無極金丹的後果。
她搭着魏知的腰,緩緩蹲了下去。
“我隻是希望你可以選擇自己的道路。”程寰說:“你想要在道宗,想要去通神院,想要到劍宗,我都不會生氣。”
她的眼睛眸色很深,收起笑意的時候,總給人一種格外認真和沉穩的感覺。
魏知喉結一滾,幾乎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如果我想和我的影子在一起呢?”
程寰的動作頓住了。
魏知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
“師父……”
他有些後悔地咬着後牙。
跟着程寰這麽久,魏知已經不是那個在十方境裏懵懵懂懂的孩子。
在修真界,除了道宗與劍宗之外,還有很多的門派也占有一方之地。
其中,通神院因爲能召喚神靈作爲戰鬥的夥伴,吸引了一些好奇的年輕人加入。
修行之路,修心極爲艱險,稍有不慎就會墜入魔道。
魏知身上的影子,則是通神院弟子在入魔後會召喚出來的魔影。
而魔影之所以讓修真界衆人避之不及,人人喊殺,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在于程寰的師兄,方漸青的弟子陸遙爲了追求更強的力量,叛出道宗加入通神院,結果走火入魔,殺了不少道宗弟子。
那是第一次魔影出現在所有人面前,自那之後,但凡擁有魔影的弟子,都會被整個正道追殺。
因爲,這些擁有魔影的人,極有可能成爲比真正的魔更可怕的存在。
“魏知。”程寰突然牽起了他的手:“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條路。李生大道無人摘,必苦。我知道你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無需我替你權衡利弊。”
魏知聞言,微微睜大了雙眼。
他聽出了程寰的言外之意。
她似乎沒有阻止自己的意思。
猶豫了一會兒,魏知小心翼翼地道:“既然苦,爲什麽師父不教我走真正的正道?隻要是師父說的,魏知願意聽。”
程寰不知想到了什麽,向來帶着笑意的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
“魏知,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活着的方式是完全正确的。每個人對苦的感受是不同的,你隻有自己走了一遭,才有資格說上對錯二字。更何況……”
程寰輕飄飄地笑了一下,她的聲音夾雜着滄溟山頂淩冽的風,透着一股沉悶感:“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正道。”
魏知不由握緊了程寰的手。
他隐約感受到了另一個鮮爲人知的程寰。
一直以來,無論在江月白還是其他人面前,程寰總是顯得天不怕,地不怕。
江月白不隻一次說過,論天賦,程寰實際并不是當今第一人,然而她有種别人都沒有的狠勁,因此這些年的天榜大比,程寰總能位居榜首。
不少弟子哪怕看不慣程寰肆無忌憚的行爲,但是他們幾乎沒有人敢招惹她。
魏知沒有放過這次的機會,他把自己的頭貼在程寰的肩上,用一種極爲無害的語氣問道:“那師父在帝山的時候,爲什麽救那些人?”
程寰沒有吭聲。
魏知放輕了自己的聲音,他甚至膽大包天的用手輕輕排着程寰的後腦勺:“就算師父擊敗天魔的時候,用的功法有異,有掌門替師父擔保,他們也不敢真的拿你怎樣。”
程寰感受着魏知那隻不規矩的爪子,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她居然有種被魏知安慰的怪異感。
搖了搖頭,程寰抓住了魏知的手,不讓他亂動,或許是魏知年幼,在他面前,顧知歡鮮少顧忌什麽,當下不由說道:“我不敢賭。”
“嗯?”魏知歪頭困惑地望着她。
“你也見到了魔道的手段了,無孔不入,因此,正道對魔道曆來甯可錯殺,不肯放過。”程寰把玩着魏知白白軟軟的手指頭,難得把心裏的想法說出口:“往好了想,這件事傳出去,他們隻敢在背後說我幾句,我當沒聽見便算了。”
“可是往壞了想……”程寰笑了一下:“我不敢賭。”
這還是程寰連着說了兩次不敢。
若是被人聽見,恐怕要大吃一驚。
程寰的心被魏知闖進了一個小口子之後,反倒是放開了,她坦然道:“我對修仙,對成爲呼風喚雨的大能都沒有那麽強的執念,對我來說,能守着滄溟山這一方天地,沒事的時候養個孩子,有師父,有師兄弟,已經足夠了。”
魏知這次是真的有些不太懂了。
他到底沒有經曆過太多人事。
程寰看他皺眉的樣子,忍不住擡手去把他還圓鼓鼓的臉揉成了一團。
“……”
程寰戀戀不舍地收回了手。
她見過雲平秋養小師弟,小孩子這種東西,看着軟軟萌萌的,可是一眨眼就會長大。
程寰低聲道:“我以前覺得自己這個願望挺小的,後來才發現,連劉通這種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我都能救,可我真正相幫的人,卻毫無辦法。”
魏知敏感地豎起了耳朵:“誰?”
程寰有些古怪地瞥了魏知一眼,總覺得他的關注點有些奇怪了。
魏知意識到自己差點把尾巴露出來了,他連忙調整了表情,乖巧地在程寰身上蹭了蹭:“師父已經很強了。”
程寰眨了眨眼。
她剛剛一定是出現錯覺了。
這不還是自家養大的貼心小團子嗎,怎麽可能像條狼呢。
程寰站起身來,對魏知伸出了手。
午後的陽光落在她的背上,氤氲出一片暖黃色的光圈。
魏知看着她被光照得熠熠生輝的臉,乖巧地把手遞了過去。
程寰的手跟她人不太一樣,冷得可怕。
魏知被凍了一下,忍不住一個激靈,隻覺得眼前一晃。
等他睜開眼的時候,程寰依舊穿着那件道宗白底藍紋的弟子服,滄溟劍被她懶懶地握在手上。
魏知一時間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直到唐衍猛地撲了過來:“師兄,你終于醒了。”
魏知被他撲倒在地,他靜靜地盯着唐衍那張激動萬分的臉,終于是确信自己已經在十多年後了。
他不動聲色地推開唐衍,看了一眼周圍。
淩霄一直在逗雲平秋,雲平秋似乎完全沒有回應的意思。
阿樂眼巴巴地站在唐衍身後,用近乎慈愛的眼神望着他。
程寰……她坐在自己身邊。
魏知心頭一暖:“師父,我剛剛隻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這才暈了過去,你不必擔心。”
“不擔心,不擔心。”程寰尴尬地笑了兩聲,把自己啃了一半的兔子腿努力藏到身後。
唐衍倒是面色焦急,想來他是真的很關心自己這個從天而降的師兄。
畢竟程寰告訴過他,有危險報魏知的名字。
他覺得自己的小命是系在魏知手裏的。
一想到這裏,唐衍就忍不住道:“師兄你可千萬别出事了。”
魏知一驚,他完全想不到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對唐衍這麽重要了。
唐衍眼巴巴地望着他。
離開滄溟山之後,他深刻地感受到了外面的世界多危險。
經脈有異無法修行的他簡直像一隻原地亂蹦的兔子。
魏知默默地移開了視線。
于是乎,阿樂盯着唐衍,唐衍望着魏知,魏知瞅着程寰,程寰……雙手背在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可以把啃到一半的兔子腿拿出來繼續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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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