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晚上,約翰遜和普林茨夫妻聊了很久,除了暢談别情之外,話題的中心就是圍繞着《麥克白》展開。
林賽也曾經是校劇團的一員,對于舞台劇也有一些經驗,當然不能和兩個男士相比,但身爲女性,對于劇中的女性角色,卻有着自己的理解,“……不不不,我不同意你們說的,麥克白夫人本身就是個野心家的論斷,在我看來,她說出那樣的話,以及慫恿丈夫刺殺鄧肯,還是因爲她對于丈夫有着更深刻的了解。”
“是的,親愛的,你說得對。”
約翰遜白了老友一眼,笑道:“從15年前求婚時我就知道,家裏是誰做主,怎麽,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這麽懼内嗎?”
“别胡說!”普林茨有些窘迫了,雖然他懼内是人人皆知的,但被老朋友這麽當面挖苦,是個人也受不了啊?!至于說求婚,更是他人生最大的糗事——是林賽向他求婚的!當時大家拿他打趣:隻從這一件事,就能夠看得出來,今後在家裏,是由誰做主了!
普林茨看着妻子明媚的臉蛋漲得通紅,急忙給妻子一個飛吻,然後快速起身,拿來一瓶紅酒,三個酒杯,放在桌上,“親愛的,不要理他。”
林賽嬌媚的哼了一聲,拿起酒杯,卻不着急喝酒,繼續說道:“面對女巫留下的預言,麥克白曾經想過‘我倒希望她們再多留一會兒’。可見在他心裏,怕是已經有了做君王的念頭,所以想從女巫口中多了解一些更詳細的信息。不是嗎?所以我說,麥克白太太對丈夫有着深刻的了解,才會有對他的多方面的慫恿。你們認爲,如果不是作者在前面的多層鋪墊,把麥克白的陰暗性格次第展現,而是給我們一個光明的、仁慈的形象,麥克白夫人又怎麽會有那樣的說話?”
兩個男士面面相觑,都找不出絲毫可以反駁對方的話來,林賽卻是一臉驕傲,左右看看,言下之意很清楚:‘怎麽樣,被我說得無言以對了吧?’
三個人說笑了幾句,約翰遜忽然問道:“那麽,安德魯公司已經開始準備演出了嗎?”
“演出?嘿。”普林茨哂笑一聲,說道:“近一個月的時間了,他們連挑選演員的工作還沒有招募完成呢!”
“怎麽會?”
“怎麽不會?”普林茨說道:“現在我相信那句話了,生活的玄妙,是最天馬行空的編劇也想象不出來的。你能相信嗎?以安德魯公司在百老彙近百年的曆史積澱,硬是找不出能夠完美诠釋男女主角的人選!”
“不可能,我不信!”
普林茨苦笑着點點頭,說道:“是啊,最初的時候,我也不信。但這是事實,據說,安德魯公司有點慌了手腳——他們最初的計劃,是在今年的紐約戲劇節上,推出《麥克白》的,但照現在的進度,恐怕很難,而且,這樣的一部作品,又萬萬不能将就,所以,安德魯公司已經開始在整個百老彙進行公開海選了,主要是麥克白和麥克白夫人這兩個角色。但在我看來,這與其說是無奈之下的放開條件,還不如說是安德魯公司借助挑選演員的機會,打開這部作品的知名度!”
約翰遜笑笑,沒有接這個話題,又問道:“安德魯公司真的打算這麽做?”
“他們已經這麽做了,”普林茨說道:“《麥克白》的演出合同雖然是安德魯公司獨有的,但這部劇本的文稿,卻已經在很大範圍内流傳了開來。除了阿莫斯現在在英國,其他的加萊加斯、馬歇爾等人都已經收到了打印的文稿,特别是馬歇爾,你也知道他那個人,最是激情四射,據說,接到劇本之後的兩個小時之後,就從波士頓趕到了安德魯公司總部,而且,再也沒有離開過!”
“爲什麽?”
“不爲什麽,隻是想全程欣賞排演過程。”普林茨呵呵輕笑着,說道:“誰知道,他來了這麽多天的時間,卻隻是作爲編外的評委,爲安德魯公司挑選演員出力!哈,多麽好笑?哦,還有一件事,馬歇爾來到紐約有将近一個月的時間了,卻連和丹尼爾見一面的時間都擠不出來——哼,簡直是瘋狂。”
丹尼爾指的是福克公司的合夥人丹尼爾?福克,兩個人是姻親,具體的說,是連襟,這樣的關系,卻連見一面的時間都沒有,雖然有些誇張,卻也可以看出來,馬歇爾對這部舞台劇是多麽的狂熱了。“他對劇本有什麽評價?”
“暫時沒有更具體的,但聽說,他說過一句話,也是加萊加斯贊同的‘這部劇本,一個單詞也修改不得!’”
“哇!”約翰遜贊歎的叫了一聲,把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仿佛是爲這句評價而飲似的。
“是啊,哇。”普林茨讷讷的歎息,同樣一仰頭,把紅酒一飲而盡。
這之後,三個人都沒有了談話的興緻,無它,身爲專業人士,面對着《麥克白》這樣的劇本,都有無言以對的尴尬,他們所見識過的、參加制作過的、乃至親身演出過的,無論是電影還是電視,抑或是舞台劇,都像泥沙之于珠玉,螢火之于皓月,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特别是普林茨,有時候想一想,《麥克白》上演之後,自己公司制作的那些作品,還能剩下幾成的上座率?其實不但是他所在的韋伯公司,另外兩個沒有得到演出合同的制作公司,一定也在遭遇同樣的窘境吧?
“對了,這部作品的作者是誰?我知道嗎?”
“你不知道,事實上,這是他的第一部作品,作者叫迪迪?艾斯,根本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嘿,你幹什麽?”
約翰遜正在給老友倒酒,竟是呆在了那裏,紅酒已經灌滿了酒杯,他卻忘記的收起,眼看着紅酒已經滿溢,吓得普林茨怪叫一聲:“約翰?”
“哦,對不起!”約翰遜急忙把酒瓶放好,拿起紙卷,撕下一大塊,按在桌子上,紙張瞬間被染紅,桌面上一塌糊塗:“夥計,你怎麽了?”
約翰遜顧不得搭理他,連續撕下幾張紙,擦淨桌子,在老友面前坐下,手指微微顫抖的拿出一盒煙,點燃一支:“我認識他。”
“誰?”普林茨下意識的問了一句,随即一躍而起:“你不會說……”
“是的,我認識他。”
普林茨大吃一驚,迪迪?艾斯這個名字,因爲《麥克白》的出現,已經傳遍了百老彙,但遺憾的是,沒有人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有人說,這是個老牌的劇作家,以新筆名發表的,但參考過已知的所有劇作人,沒有一個人的風格和筆法與之接近,種種推測都落空了。
另外還有一件事,就是約翰遜、普林茨想到的,這樣的舞台劇上演,安德魯公司必将賺得盆滿缽滿,但其他的公司呢?他們怎麽辦?
于是有人提出,迪迪?艾斯能夠寫出這樣的劇本,未必不能寫出下一部,隻要找到這個人,或者就能夠得到他的下一部作品,那樣一來,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也是因爲這個原因,找到迪迪?艾斯這個人,也成爲了各大制作公司的頭頂大事。現在聽約翰遜說,他居然認識迪迪?艾斯,哪還由得普林茨不欣喜若狂的?
“怎麽會?你怎麽會認識他的?他多大年紀?之前有過什麽劇本嗎?”
約翰遜苦笑着搖搖頭:“你絕對想象不到的,迪迪?艾斯今年18歲,更主要的是,他是華人,嗯,準确的說,是華裔美國人。”
普林茨怪叫一聲!隻是這幾個關鍵詞,他就立刻知道了迪迪?艾斯的真正身份,不就是那個在談判中突然出現的少年黃種人嗎?“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他曾經寫過一部電影劇本,……”約翰遜當然不會對老友隐瞞,這也沒有什麽值得隐瞞的,當下把經過說了一遍,普林茨關心的重點不是迪迪的那部電影劇本,而是他這個人!他不是笨蛋,隻要略一思量就能想明白,定是安德魯公司的修伊特等人從某些途徑知道了迪迪的真正身份,因此才在後面幾天的談判中,表現得那麽怪異!
一理通百理融,想到了這一點,後面的故事僅憑他的想象力就能推導出來,修伊特、海倫、NG幾個繞過了校方,直接和迪迪本人接觸了,相對于格蘭特太太、瓦格納和羅森博格等人,迪迪畢竟隻有18歲,能有什麽社會閱曆,被修伊特這條老狐狸一通花言巧語,怕是連東南西北都摸不着了,安德魯公司拿下《麥克白》的演出合同,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事實上,在知道迪迪的身份之後,如果安德魯公司拿不下這份合同,普林茨倒會覺得奇怪呢!
他冷冷的哼了一聲,《麥克白》的事情已經是過去式,現在再生怨怼之心,不但沒有必要,更是浪費精神。這隻是迪迪的第一部作品,便是給了你又怎麽樣?隻要迪迪不是瑪格麗特?米切爾那樣的作者,韋伯公司就有信心,包覽下他之後的所有作品!(注1)
普林茨思考了一會兒,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把這件事報告上去,作爲絕密信息,隻有韋伯公司一家掌握!什麽?你說安德魯公司已經知道了?那也沒關系,普林茨有信心,在和安德魯公司的競争中,把對方擠出局去!
“對了,你說的那個什麽電影劇本,是怎麽回事?”
約翰遜已經沒有了多說的心思,草草解釋了幾句:“我明天想去安德魯公司看看,你能安排一下嗎?”
“當然,當然可以。”
注1:瑪格麗特?米切爾,《飄》的作者,以唯一的作品,赢得世界性贊譽的女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