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是神仙傳授的也未嘗不可,因爲對于宋朝人而言,幾百年之後的清朝,還是子虛烏有的世界,相當于虛幻飄渺的仙界一般。
而且這樣說,能引起别人的重視。
但是,對于韓祗和等衆多醫者而言,他們更相信上千年流傳下來的,經過上千年實踐證明的前賢醫聖的經典醫書。而不是誰也說不清楚的神仙。
所以,韓祗和冷哼一聲,把方子拍在桌子上,道:“不能用!”
“什麽?”葉知秋眉毛一挑。
“這個方子不能用!”
“爲什麽?”
“方子組成來看,不對證,所以不能用!”
“怎麽不對證?”葉知秋道:“這個方子滋陰熄風,主治就是溫病邪熱久羁下焦,熱深厥甚,舌绛少苔,脈細促者!如何不對證?”
韓祗和盯着他道:“你這個方子從來沒有人用過,誰能說出他究竟治療什麽病證!再說了,這個病人是張太醫負責的,張太醫知道嗎?他老人家比你爺爺,啊不,比孫老太醫年歲還長!比孫老太醫還要早成爲太醫!不知道治好了多少病人,多少疑難雜症,他的方子,你也能改?”
葉知秋道:“不管是誰,方子錯了,就要改!這不是尊重不尊重的問題,是關系到病人生命的問題!我這是就事論事,對事不對人!”
“我不同意你用這個方子,就不能用!”
“不用這個方子,病人會死!”
韓祗和怒極反笑:“好!好!你是國舅,自然不把我這小小醫官放在眼裏,我把話撩在這,這個方,不能用!你們自己要用那是你們的事。出了事,我不負責!”
葉知秋也毫不相讓:“她這個病,如果繼續使用原方,不出十天,必死無疑!”
這句話,遠比韓祗和的來得有分量,屋裏衆人都呆了。
菱筱趕緊對李雲青道:“大老爺,不是奴家不提醒你,國舅的話不聽,真的要吃大虧的!前些日子鬧瘟疫,好些個郎中,就是覺得國舅年紀小,說話沒分量,不聽他的,結果,死了!可别做這後悔的事情!”
李雲青點點頭:“這個,國舅的方子我先留下,問問張太醫再說,若是張太醫認可,我們就用,這樣也不違反太醫局規矩,好吧?”
韓祗和知道,李雲青隻要問張太醫,張太醫絕對不會同意,其是這就是采納了自己的意見了。 當下臉色稍和。拱拱手,也不理葉知秋,袍袖一拂,陰着臉昂首走了出去。
等他走了之後,李雲青這才拱手對葉知秋道:“方才先生在,下官不好駁他的面子,國舅的醫術下官是絕對相信的,這個方子,下官一定用,而且悄悄的用,不讓你們先生知道,呵呵。”
葉知秋道:“剛才我的話絕對不是危言聳聽,李大人一定要用個方子,不要讓悲劇發生。”
“是是,國舅指示,下官銘記,下官一定用,請國舅放心。”
葉知秋點點頭,慢慢走了出去。李雲青陪着,一直送到大門外。韓祗和已經乘一輛馬車先走了,葉知秋上了另一輛車。
菱筱給李雲青福了一禮,低聲叮囑道:“大老爺,一定要用國舅的方子呦!這可開不得玩笑!”
“一定一定!”李雲青猜到了她跟葉知秋關系不一般,所以也是笑容可掬的答應着。
等菱筱也上的葉知秋的那輛車,馬車走了之後,李雲青臉上笑容消失了,歎了一口氣。
旁邊李老叔道:“老爺,我拿國舅的方子去抓藥吧?”
李雲青把眼一瞪:“抓什麽抓,你沒聽見韓醫官說了嗎,國舅這方子不對證,而且沒有出處!你想害死奶奶啊?”
李老叔有些不解:“那剛才老爺不是答應的好好的,一定要用國舅這個方子嗎?”
“我說老叔,你年紀一大把了,怎麽就不知道爲人處事呢?他是國舅,我能不給他面子嗎?誰跟那韓先生似的不知道爲人,他以爲國舅真是他的學徒呢?可以随便喝來喚去?嘿嘿,你就等着看國舅以後怎麽整治他吧!”
葉知秋畢竟是李老叔請來的,心裏總是向着他的,低聲道:“可是國舅說了,如果接着用原方,奶奶可活不過十天!聽說知秋國舅預言很準的!蕭掌櫃家閨女,他就說準了的,幸虧蕭掌櫃家及時換了方子,這才把閨女一條小命撈了回來!”
李雲青點點頭:“你說的也是,這種事情那是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馬上拿我的帖子去請張太醫來。讓他看看,這樣心裏就有底了。”
馬車上,菱筱跟葉知秋同乘一輛車,她是個非常善于察言觀色的女子,眼見葉知秋心情不好,便乖乖地坐在旁邊,雖然馬車還是那樣快,轉彎還是那樣多,可是她的嬌軀卻不再往葉知秋身上靠。
馬車走了一截路,葉知秋歎了一口氣,扭頭看了菱筱一眼,澀澀一笑。
菱筱俏臉這才綻開了笑容,嬌滴滴道:“都怪我多事,要不是跟李老叔說你的醫術高,一準能救他們奶奶,他也不會非要來請你出診,那樣也就不會惹下這頓閑氣。”
葉知秋苦笑:“這是遲早的事情,隻要我用我的醫術治療溫病,就不可避免地會跟他們沖突,因爲我的醫術跟他們的格格不入,就算沒有這件事,以後也會遇到的,我已經有了思想準備了。隻是,跟先生争執,心裏不好受。想着将來不知道有多少這樣的争執,這樣的沖突,自己的方子别人不接受,想到這些就感到郁悶。”
菱筱嫣然一笑,道:“弟弟不用心煩,照我說,病人才不管你的方子是什麽,他們也不懂醫,也不想去弄明白怎麽治病的,他們隻看有沒有效果,治得好病不!姐相信,隻要你的方子有效,病人就會買賬,就會來長你看病的!”
這句樸實的話,如同風卷殘雲,立即掃走了葉知秋心地的陰霾,是啊,自己何必婆婆媽媽地杞人憂天?自然畢業後,就能自由行醫,那時候,自己用自己的方子,才不管别的醫者如何評價,隻要能治好病,隻要病人認可,這就足夠了,反正自己也隻想治病救人。
想通此節,葉知秋心情一下好了起來,沖着菱筱咧嘴一笑:“多謝姐姐寬慰我,姐姐說得沒錯,我知道我該怎麽做了。”
“那就好!想開了就好,有事找人說說話,就不悶了。”菱筱羞澀一笑:“姐姐有時候也心裏煩,真想找個人說說話,可是我們老爺天天忙生意,我們奶奶看我怎麽都不順眼,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唉,想着有了你這個弟弟,可以找你說話解悶,但你這麽忙,那有空理睬我,也怕打擾你功課,唉!”
葉知秋想起先前看見她被蕭掌櫃夫妻訓斥的可憐樣,不禁心生同情,道:“沒事的,姐姐盡管來就是,我中午下午還有休息日都有空。”
菱筱大喜,聲音都有些發顫了:“真的嗎?我真的可以來找你說話嗎?”
葉知秋微笑點頭。
“太好了,我好開心!明天中午我就來找你,好不好?我能進那麽太醫局嗎?”
“可以的,你說找我的就行。”
菱筱興奮地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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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太醫靜靜地看完葉知秋留下的方子,長時間沒有說話。
李雲青忐忑不安望着他,等了好半天,這才輕聲問道:“老太醫,國舅這方子,如何?”
張太醫如夢方醒,捋着雪白的胡須,笑了笑:“老朽方才一直在琢磨國舅這個方子,這方子看着到有幾分意思。”
李雲青瞧見張太醫談笑風生,想了想,還是低聲說道:“國舅說,這個方子是藥神壺翁傳授,如果不用,而仍然用原方的話,嗯,不太好。”
“嘿嘿,怎麽個不好法?”
李雲青瞧了旁邊站着的李老叔一眼,見李老叔微微天點頭,還朝張太醫努努嘴,這在說道:“知秋國舅說,如果依舊用老太醫你的方子,小妾會在十日之内……死掉!”
張太醫臉上的笑意消失了,歎了口氣:“年輕氣盛,年輕氣盛啊!想當年,老朽狂妄,不亞于他!到後來,慢慢的,遇到的事情多了,性子也漸漸磨平了。”
“老太醫的意思是,小妾的病,不要緊?”
“不要緊也不能這麽說,病嘛,那有不要緊的,人還躺着呢,不過也不用太着急,正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區如抽絲,慢慢的,就能好的。”
李雲青這才了笑了:“我說嘛,國舅到底是個半大的孩子,說話沒有個輕重,到把我吓了一跳。”
張太醫端起茶杯,輕輕吹開表面的浮茶,吸了一口,然後很舒坦地出了一口氣,放下茶盞,道:“老朽聽說過這孩子,沒有見過,上次官家讓他給所用太醫和全城大夫郎中授課,說傳授什麽仙方,官家也是,聽信一個半大孩子的話,還仙方呢,老朽身子骨不太好,便請假了,所以沒有見到,這些日子年頭上,也沒有去管這件事,任由他折騰吧,今日看了他這方子,也說是什麽仙方,所以老朽是好生琢磨了半天,也沒有什麽神來之筆嘛,說它有意思,隻是覺着一個半大孩子能琢磨出個旁人沒有的方子來,倒也有幾分小才。不過,要是就這麽繼續狂妄下去,誰都不看在眼裏,自以爲天下第一,老子最行,别人都是庸醫,那,嘿嘿,一塊美玉隻怕就這樣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