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曙是從汝南郡王探望完病重的弟弟之後,返回東宮,第三日頭上,便開始發病的。
那天早上,趙曙醒來,感到全身發冷,頭痛欲裂,皇妃高氏被他痛苦的呻吟給驚醒了,見他用手揉着額頭,全身哆嗦,嘴裏不停打着幹嘔,頓時慌了神,撐起半個身子,摟着他道:“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趙曙艱難地吞了一下口水:“喉嚨好痛!好冷!”
高氏抱緊了他摸了摸他的額頭,驚呼道:“哎呀好燙,病得不輕啊,要不,還是讓人叫太醫吧?”
趙曙現在還不是太子,雖然仁宗皇帝早就把他接到宮裏了,但是皇帝并不死心,他希望自己還能生個自己的兒子,将來承繼大統,甘心就這樣把江山拱手讓給旁人,所以盡管宰相大臣們紛紛上書,請求策太子,但是仁宗皇帝始終沒有答應,而皇宮裏除了皇帝有自己專門的侍禦醫之外,就隻有太子自己的禦醫,所以趙曙病了,也隻能去請太醫。
趙曙爲人十分的謹慎小心,自從懂事開始,他就知道官家把他接到皇宮是爲了什麽,雖然沒有皇子跟他競争,但是他知道得很清楚,他不是官家親生的,而且隻是包養在皇宮,甚至都沒有确定過繼爲嗣子(四年之後才正式過繼的),隻有拜宗祠正式過繼爲嗣子,才能算是皇帝自己的兒子,也才能名正言順地繼承皇位。所以,他必須事事小心,生怕錯了半點,惹皇帝不高興,不讓他過繼,可就丢了可能到手的皇位。
保養跟過繼那是兩回事,過繼需要拜宗祠之類的一套規定的正式程序,真正過繼之後,才能成爲嗣子,也就是承繼宗桃的孩子,從法律上,屬于正式的兒子,跟原先家庭再沒有任何關系。而保養沒有,隻是放在身邊撫養培養感情,同時防備着萬一沒有孩子,到時候再過繼爲嗣子。
葉知秋過繼給吳王曹玘,就是經過了這種正式的程序,所以葉知秋法律上已經成爲吳王曹玘的兒子,除了無法割斷的血緣,跟孫家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趙曙這個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當初他老爹趙允讓就曾經被宋真宗保養過。趙允讓是太宗皇帝的第三個兒子,當時宋真宗的兒子死了,真宗膝下無兒,爲了以防萬一,便用綠車旌節把趙允讓接到宮中撫養,等到真宗有了自己的兒子,也就是後來的仁宗,真宗就把趙允讓用箫韶部樂送回去了。
趙曙自幼體弱多病,縱然生病,也極少延請太醫來診治,生怕給皇帝一個弱不禁風的印象,認爲他不堪承繼江山,那可就因小失大了,所以每次生病,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請太醫來看病的。
随着皇帝年歲越來越大,一直沒有兒子,趙曙承繼皇位的可能也就越來越大,所以他更加小心,任何事情都不願意出半點差錯。特别是生病。沒有好的身體,谏官們隻怕到時候過繼時會上奏勸谏讓皇帝另找強壯的繼承人的。那就前功盡棄了。
所以,他現在雖然十分的難受,喉嚨跟火燒似的,全身冷的好象斤進了冰窟,還反胃惡心,但是,他還是想挺挺過去,便搖頭,對妻子道:“不用了,沒事,把那青金散拿來,給我吹到喉嚨裏,便好了。”
趙曙因爲不想請太醫,免得官家知道,所以平素在寝宮裏備下各種成藥,以便需要的時候自己取用。宋朝非常重視醫藥,特别選出若幹常用經方配成各種丸藥散劑,治療常見的頭痛腦熱什麽的,供認選用購買,這青金散便是其中之一。
高氏的母親是曹皇後的姐姐,她也是自幼就在皇宮裏成長,跟趙曙可以說是青梅竹馬,自然知道趙曙的心思,自從嫁給趙曙的那天起,她就打定主意要幫丈夫得到皇位,以她女性天生的敏銳時刻提醒着趙曙,避免出錯。
所以,趙曙生病,隻要不請太醫,她從不叫侍女,這種事她從來都是自己來,免得假手别人消息走漏,她翻身起來,從趙曙較後爬過,顧不得穿衣服,光着身子快步來到梳妝櫃前,蹲下身子,從台子下面櫃子裏取出一個小箱子,打開,裏面放着各種小瓷瓶,上面貼着紅紙條,寫着藥的名字,找出青金散,又找到吹管,攥在手裏,快步回來,坐在床邊,先把藥小心地倒進吹管裏,然後讓趙曙長張開嘴,要給他吹藥。
趙曙艱難地咽了一下口水,勉強道:“你還是先把衣服穿上吧。”
高氏搖搖頭,微笑道:“先給你吹藥,早點治好,你也少受點罪。”
趙曙知道,妻子外表柔弱,卻是性格堅韌,認定的事情很難改變,隻好張開嘴,讓高氏吹了藥。
高氏把藥和吹管放回去,又拿了一個小瓷瓶,到了幾顆藥丸在手心裏,端了一杯水,把藥丸送到他嘴邊。
趙曙問道:“是什麽?”
“神術丸,治頭痛的。”
趙曙趕緊把藥吃了,讓她趕緊穿衣服,天寒地凍的,受涼了可不是鬧着玩的。
看着丈夫吃了藥,高氏這才略微放心,叫了侍女進來,服飾自己穿衣,一邊對趙曙道:“父王家連着莞了好幾個王子,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王爺和王妃娘娘隻怕都要瘋了,咱們回頭跟父皇說說,去看看他們,怪可憐見的。”
趙曙仰面躺在床上,閉着眼睛,嗯了一聲。
高氏隻當他是傷風了,他本來就多病,隔三差五的就要病一回,高氏也習慣了,吃了藥,慢慢就會好,見他不說話,便找話說來引她高興,故又道:“吳王爺新過繼的王子,叫知秋的,就是前次治好了永康公主,官家特旨送他去太醫局學醫的那個孩子,呃,應該叫他國舅。呵呵,去太醫局的前一個晚上,做夢夢到了藥神壺翁,這還不是奇事,最奇怪的是,這壺翁竟然的指點他說翰林院的藏書閣裏有寶貝,按理說,一個半大孩子的話是沒人信的,偏偏吳王妃特稀罕這個過繼的孩子,事事都順着他,竟然信了,叫了若幹人,把個翰林院藏書閣陳年曆代書簡都翻了出來,還真是神了,愣是從哪裏面找到了寶貝,你猜是啥?一卻是失傳了七八百年的醫聖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我聽皇後娘娘說,官家高興得什麽似的,已經下旨讓林太醫負責整理出來,還說要論功行賞,皇後娘娘便乘機求官家,看在知秋國舅這孩子裏立此大功份上,就赦免了孫家死罪,改爲流刑。你猜官家怎麽說?”
趙曙還是嗯了一聲,沒說話。
高氏道:“官家說,知秋國舅現在已經不是孫家的人,而是曹家的人,不要再管孫家的事,再說了,已經說好了,再給他一年時間,證明他們孫家說的那個什麽溫病不是傷寒的說法,不然還要給他孫家加上一條欺君之罪,定斬不饒,所以不要把知秋國舅的功勞跟孫家的事情扯在一起。官家到時候自然會給知秋國舅适當的獎賞……”
剛說到這,就聽見趙曙哇的一聲,趴在床頭嘔吐起來!吓得高氏huā容失色,急忙跑過去,坐在床邊,替她輕輕拍着後背,侍女們趕緊把地上污穢清理了,端來銅盆放在床頭,趙曙又嘔了幾聲。
高皇後心疼道:“這一次,隻怕病得不輕,要不,還是叫太醫吧?”
趙曙喘着氣搖頭,低聲道:“不用,能頂得住,你把先前的藥丸拿來我吃,剛才吃的都吐了。還有吹的藥。”
高皇後讓侍女都出去,然後取了藥丸來,給趙曙吃了,又重新拿了吹藥給他吹了喉嚨。然後坐在床邊守着他,見他這副樣子,也沒心情做别的,隻是憂心忡忡的。
趙曙生怕她擔心,強笑着,忍着喉嚨劇痛,道:“知秋國舅這一次隻怕得的獎賞不少呢,不過,這段時間事情忙,父皇恐怕沒時間管這件事……”
高皇後忙擡手擋在他嘴上:“别說話,你喉嚨痛,說話難受。”
趙曙還真的難受極了,喉嚨跟塞了一塊火炭,火燒針紮似的。
努力張開嘴,道:“你給我看看,喉嚨是不是有什麽東西?”
高皇後把他的臉側向窗戶明亮處,側着頭一瞧,先前沒有細看,這一看,不由大吃了一驚,隻見喉嚨裏通紅腫脹,而且已經有一些白色膿液,開始化膿了!
以往趙曙生病,也曾經喉嚨腫痛過,吹了藥慢慢就好了,但是這一次,吹了藥不僅沒好,反而更重了。道:“這次的病,當真厲害,還是叫太醫吧!”
趙曙還是搖頭:“看看再說,哪裏就到了這步田地。”
趙曙這話說早了,到了下午,他的病進一步惡化,不禁又嘔吐了好幾次,而且,到下午時分,說話已經很艱難了。皇後再次給他吹藥,拿着藥管讓他張嘴,便看見他舌頭發紅,而且腫大得吓人,舌苔上滿是珠子一樣的白點,再看喉嚨,好大一塊都糜爛了!
高皇後手中吹管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我讓人去叫太醫!”
“不用,我……,我頂得住……”
高皇後垂淚,低聲哽咽道:“不行!就算不要這江山,也先顧着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