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挫折還是會不期而遇的。在傍晚時分,葉知秋便遇到了他臨床行醫治病的第一個挫折!
傍晚在将要關門的時候,林億醫館的一個坐堂大夫坐着馬車急匆匆跑來,告訴葉知秋,上午的那個病人,吃了他的新方藥之後,不禁沒有改觀,反而病症進一步加劇,已經生死一線了!
葉知秋呆在當場,一下子傻了。
範妙菡急得眼淚都出來了,不知怎麽幫他才好。孫兆跺腳道:“這下好了!治死人了!我看你怎麽辦!剛剛出道,最忌諱的就是這個!老太爺讓你學醫,隻是讓你學着行醫,可沒有讓你給人看病去,你倒好,在人家林太醫的醫館學醫,到搶着給人家的病人看病起來了。人家度量大,不跟你一般見識,你呢,不知道進退,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便厚着臉皮給人看病了,你也不想想,你才學了幾天看病?現在好了吧?我看你怎麽收場!”
範妙菡急聲道:“師父,這不是還沒有那個什麽嘛,讓師哥去看看,還有沒有救嘛。”
“有救?如果有救,姓林的就不會差人過來叫他!叫他去,那就是讓他去背黑鍋去的!想去嗎?哈哈,想去就趕緊去啊!反正去不去這黑鍋你都背定了!”
範妙菡急得直掉眼淚,呼哧呼哧又哮喘起來,拉着葉知秋道:“師哥,這可怎麽辦?”
葉知秋聽師父這麽說了,反倒鎮定了下來,讓範妙菡吃了止喘藥之後,道:“既然是我治的,好的壞的,都有我背就是!我去看看!”
說罷,邁步就往外走。範妙菡吃了治喘藥,也跟着他要去。
“等等!”孫兆到底是關心自己徒弟,雖然搶白挖苦了一頓,見他真要去,又急忙追了上來,道:“不要勉強,若不能,就直截了當跟林太醫說,讓林太醫接手治。這樣還好說一點。”
葉知秋點點頭。帶着範妙菡出了門,上了林億派來的馬車。
匆匆來到林億醫館,老遠又聽到那胖妞的聲音,不過這一次是嚎啕大哭,一邊哭還一邊不忘數落:“婆婆啊,你好歹也張開眼啊,有的話你得留下來啊,你要是這麽不明不白的走了,我可就蒙了不明不白之冤了,你兒子他們會說我害死了你啊,我可怎麽見人啊,天地良心,我怎麽的服侍你,隻有你自己一個人知道啊,他們一個個不拿我當人看,隻有你當我是親女兒一樣啊,你就睜開眼,在跟女兒說句話啊……”
葉知秋一聽這話,頓時心頭一沉,病人隻怕是不行了。顧不得禮貌,搶步上前,闖進了醫館,一眼看見那老婦躺在一張軟榻上,直挺挺的一動不動。
那胖女聽到腳步聲,趕緊一扭頭,瞧見了葉知秋,喜出望外,撲過來咕咚就跪在地上了:“小大夫,小太醫,小祖宗,你就救救我婆婆吧!你上回的藥,婆婆吃了就好了,這一次,你再開個藥,讓她吃了能好啊,哪怕是醒了說句話也好啊!她什麽都還沒說就要走了,這讓我可怎麽辦啊!怎麽洗脫冤屈啊!”
她公公唉了一聲,跺腳道:“你可真是!誰又說你什麽了?”
“你們不說,肚子裏這麽想來着!”胖女抹了一把其實幹巴巴的眼眶,回頭橫了他們一眼。
“人不是還活着嘛,你哭個什麽勁,趕緊的讓人家大夫過來看病啊!”
葉知秋心頭一喜,急忙繞開跪在前面的胖女,來到那老婦身邊,伸手指在她脖子旁一摸,脈搏還在跳動,這才松了一口氣,再低頭一瞧,老婦面頰依舊是紅豔如妝,拿過手指一摸,指間還是冰涼,再看舌苔,依舊是薄白,舌質還是談嫩,一派陰盛格陽之狀。
林億走了過來,沉聲道:“吃了藥,沒有效果,病人還是高熱昏迷不醒,不過,也還沒有進一步惡化的危象。”
範妙菡一聽,喜道:“沒有進一步惡化,說明還是有點效果的嘛!或許隻是劑量啥的不夠呢,要不再吃兩劑看看,興許就好了!”
葉知秋搖搖頭,沮喪地說道:“沒有效果就是不對症!病人現在沒有惡化,不等于一直能這樣,隻怕用不了多久,便會……”
旁邊胖女本來已經起身跟了過來,一聽這話,又咕咚跪倒,抓住葉知秋的胳膊道:“小太醫,你就行行好,再救救我婆婆吧,上次你的藥很管用的,林太醫的藥都沒有治好,你的藥一劑就醒了,再吃就起床了。你就再治治吧!”
林恒在旁邊聽着她這話分明是貶低父親,怒道:“喂!你這樣說可不對!你婆婆這病,别的郎中都說不治,讓準備後事的,說明她已經病重不治了,大夫也是人,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命該如此,你怎麽能亂說呢!”
吵架正是那胖女的拿手好戲,呼啦一下從地上跪怕起來,兩手叉腰,挺着一對面袋似的亂抖的胸脯,沖上去嚷道:“你說啥?命該如此?你是我說婆婆已經沒得治了?那人家小太醫怎麽就一劑藥就醒了,再吃一劑就坐起來了?你們的藥呢?吃了六七天,除了拉屎在褲子裏,可曾睜開眼睛一下?我還沒說你們,你到說起我來了?你們堂堂一個太醫,比不過人家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哥,怎麽了?這是事實嘛!别的本事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們沒把我婆婆救醒,人家救醒了!這就是本事!”
胖女連珠炮似的當當當說個不停,林恒好不容易等她停了片刻,趕緊回了一句:“有本事他接着救啊!救活了那才叫本事!”
“你怎麽知道人家救不活?你是不是暗中詛咒人家了?是不是?”胖女一支棒槌般的手指差點戳到林恒的腦門上了,“你這厮,肯定是你暗中詛咒人家小哥兒,這才明明治好了又犯病了,要不然,我婆婆已經好端端的都能坐起來了,怎麽就一下子又不行了?肯定是有小人在後面搞鬼,我看就是你!你這慫樣,比不過人家小太醫,就暗中使壞是不是?說!你都使什麽壞了?哪找的神婆做法咒了我婆婆,人家才治不好的?你這賊人,我婆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林恒壓根插不上一句話去,被她戳得一個勁往後躲,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撂了一句“好男不跟女鬥”!便鑽進了後院。
他們在一旁争吵,葉知秋苦着臉想着這病案該怎麽辦。
範妙菡着急了,低聲道:“怎麽了?很難辦嗎?”
“嗯!”葉知秋道,“老婆婆這是溫病,溫病是熱病,溫病不同于傷寒,絕對不能用傷寒的法子來醫治的,也就是不能用辛溫的熱藥。可是她,她現在又是陰盛格陽,也就是真寒假熱,應當按照真寒來治,寒者熱之,那就必須用熱藥。這不是讓我爲難嘛!”
範妙菡可不管什麽什麽溫病傷寒的區别,低聲道:“她現在是真寒,有這病,你就用這藥啊,想那麽多做什麽!”
當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
對啊,“有是證用是藥”!既然病人是真熱假寒,這一點連林太醫都是确定的,那就用真熱假寒的藥通脈四逆湯嘛!至于什麽溫病什麽傷寒,去想那麽多純理論的東西做什麽?又不是寫論文考試!
想到這,他不由自主瞧了一眼林億,隻見他站在旁邊分明已經聽見他們說話,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不過那不是譏諷的微笑,而是一種欣慰,好象看見一個調皮逃學不走正道的孩子,重新回到課堂開始看書學習了似的。
葉知秋見到他這種表情,立即明白了,這太醫其實心中早已經成竹在胸,知道應該用通脈四逆湯,隻不過非逼着自己說出來,目的,隻怕也是沖着自己先前所說的那一大通關于溫病跟傷寒的不同來的。倒不是不想幫老太爺孫用和,而純粹是學術上的争論,或許,前面自己治好的那個喊痛連街上都聽到的溫病病案,讓他有些動搖了他對溫病的理解,可是現在這個病案,又讓他找到了自信,覺得他以前對溫病的理解才是對的,自己是想出了一些歪理在瞎胡鬧。
想通這一點,葉知秋很是沮喪,自己一再強調溫病不同于傷寒,不能用傷寒的方子治溫病,可是,這個病人辯證是溫病無疑,但是,現在卻用《傷寒論》的通脈四逆散治好了,那無異于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嘛。理論的争執倒是次要的,隻是這樣一來,想用證明北宋醫者還不知道溫病不同于傷寒的方法來證明爺爺孫用和沒有錯,從而幫他脫罪的努力,隻怕就要告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