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和後面一篇涉及到一個重要的中醫理論問題,那就是溫病跟傷寒的區别。這是《本草王》這整部中醫小說故事發展的基礎,後面許多故事都是從這個基本的中醫理論展開的,也是主角最終成爲本草王的原因。所以請書友務必耐心細讀,對其中的理論闡述内容最好不要跳過,要不然,對沒有學過中醫的書友,可能後面就不太容易看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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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知秋道:“不會的,爺爺,沒到這一步……”
孫用和擺擺手,長歎一聲,道:“爺爺很清楚,永澤,你來的正好,回去告訴你娘,還是做些準備吧。你一直在下面苦背醫書,基本功很紮實了,爺爺知道了,很高興,你還小,不會被株連處死,以後我們孫家一脈,隻怕便要靠你一個人了。”
“爺爺……”
“你先聽爺爺說!”孫用和打斷了他的話,“聽你師父說,你還不會給人看病,這個無妨,隻要基礎紮實,學看病很快的,隻是,爺爺,你大伯,你師父,還有你大哥二哥,都不能教你了,一切隻能靠你自己了……”
說到最後,話語哽咽,無以爲續。
孫兆狠狠一拳頭砸在坐具軟榻上,随即把手蒙住頭,揪着頭發,連官帽的掉在了地上。孫永軒顫抖着手幫他把帽子揀了起來,遞給他,他卻不接。
葉知秋道:“爺爺,我發現了這個病案的問題所在了,我來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的!”
孫用和擡起老眼,瞧着他:“什麽?”
“二皇子得的不是風寒表證,而是溫病!是風溫!你後面治療二皇子的處方,正是治療風溫的方子,是完全有效的!所以,這件事你沒有任何過錯,當然,前面你把風溫辯證成了風寒表證,這個不對,但是你不知道風溫,這個怪不到你,你們不知道,不知者不爲罪嘛,後面的方子對症就行了。爺爺,你就這樣告訴官家!”
孫用和聽他颠三倒四說了一通,搞不清楚他到底要說什麽,望了一眼孫奇。
孫奇道:“你說二皇子得的不是風寒表證,而是風溫?”
“是啊,風寒表證跟風溫不一樣的,很大的不同,一個是傷寒,一個是溫病,一個是寒證,一個是熱證,性質治法都完全不一樣,呐,風寒表證舌頭不會是紅的,但是二皇子舌邊尖紅,這不一樣把?風寒表證脈不會數,二皇子脈象浮而數,這也不一樣吧,這就說明根本不是風寒表證,而是風溫!因爲風溫是溫病,溫病是熱證,反映在舌象和脈象上,會出現舌質紅而脈數……”
孫兆不耐煩地一拍椅子扶手:“搗什麽亂!現在已經說爺爺辯證不清了,你還來說爺爺辯證錯誤,把風溫辯成了風寒表證,你知不知道,辯證錯誤比辯證不清還要嚴重!你這是幫爺爺還是害爺爺?”
葉知秋忙道:“不是這意思,師父,你聽我說完,風溫跟風寒表證的區别沒人知道,爺爺也不知道,所以辯證錯誤不是爺爺的錯……”
孫永軒瞪眼道:“四弟,你說什麽呢!爺爺怎麽會不知道風溫跟風寒表證的區别?”
“你們說的風溫不是我說的風溫,或者說《傷寒論》上的風溫不是我說的風溫,也不是二皇子得的風溫!這兩個風溫不一樣的。我說得不是你們說的那種風溫……”
孫兆怒道:“你這颠三倒四的說什麽呢!”
孫用和擺擺手:“都不要急,讓永澤把話說完。”
一衆人這才不說話了,瞧着他。
孫用和道:“永澤,你說二皇子得的是風溫,而且不是傷寒論上的風溫,究竟怎麽回事?”
“傷寒論上的風溫,——‘太陽病,發熱而渴,不惡寒者爲溫病。若發汗已,身灼熱者,名風溫。風溫爲病,脈陰陽俱浮,自汗出,身重,多眠睡,鼻息必鼾,語言難出。’對吧?這裏的風溫,是溫病誤用辛溫發汗劑之後的變證,而我說得風溫,是感受風熱病邪引起的以發熱微惡風寒口微渴等肺衛症狀爲特征的一種急性外感熱病。顯然不是一回事。具體到二皇子這個病,是爺爺誤用了麻黃湯治療之後,出現的病症。後面這句話‘風溫爲病,脈陰陽俱浮,自汗出,身重,多眠睡,鼻息必鼾,語言難出。’就是風溫逆傳心包的壞證……!”
“你到底要說什麽啊?”孫兆按耐不住,還是皺眉問道。
“我想說的是,二皇子得的是風溫,爺爺辯證錯了,用了麻黃湯,導緻出現壞證,病邪逆傳心包了。”
孫兆怒道:“你是想說,爺爺的罪過其實比高保衡他們說的還要重?殺頭抄家罰沒爲奴都還不夠,是嗎?”
一旁的範妙菡急聲道:“四師哥不是這意思……”
“那他是什麽意思?”孫兆橫了兩人一眼,對葉知秋道:“你一個勁說爺爺辯證錯了,以至于二皇子的病逆傳心包然後死了,是爺爺治死的,你不就是這意思嗎?”
“真的不是,”葉知秋急了,“你能不能聽我說完,不要打斷我的話!”
孫兆還沒見他這樣兇過,愣了一下,正要發火,孫用和擺擺手,道:“永澤說的對,我相信他不是這意思,讓他把話說完,你們都不要打斷他的話了。”
孫兆氣呼呼瞪了他一眼:“好,我不說,你說!”
葉知秋道:“我說爺爺辯證錯了,不是指責爺爺,我已經強調了,爺爺你們都還不知道溫病跟傷寒完全是兩碼事,所以辨證錯了也沒什麽,本來就不知道嘛。”
孫兆聽他說老太爺孫用和不知道傷寒跟溫病的區别,本想怒斥他無禮,但剛才說了不要打斷他的話,見孫用和都撚着胡須一言不發聽着,隻得忍住了。
葉知秋一口氣說了下去:“我知道我這樣說爺爺不妥,但我必須說出來,沒辦法回避,隻有明确了這一點,後面才能接着往下說。——二皇子得的是風溫,爺爺當作風寒表證治療,我說了這不怪爺爺,因爲他不知道治療風溫的方法跟治療風寒表證的不一樣,絕對不能用麻黃湯發汗,不然就很可能會出現壞證,這一點他不知道,别的醫者也都不知道,因爲在《傷寒論》裏,或者說在《内經》、《難經》裏,都是把溫病歸于傷寒這個大類之下的,屬于傷寒的一種。這是不對的。溫病是一種獨立于傷寒的病,用的方子跟傷寒完全不一樣。——這個不說了,接着往下說,二皇子出現了壞證,病邪逆傳心包了,這非常危險,病情非常危重,當然,不能說這個結果是爺爺造成的,因爲爺爺本來就不知道不能用治傷寒的辦法治溫病,傷寒論隻說了風溫,也沒有說相應的方子,隻能用傷寒論上的方子,當然,《千金方》、《肘後備急方》也有一些方子可以治療溫病,但是都不是專門治療溫病的。也很少有人用來治療溫病,因爲大家都不知道溫病跟傷寒不一樣,都習慣了用治傷寒的方子治溫病,這跟爺爺一樣。——我說這些隻是想說一個事實,那就是爺爺并沒有做錯什麽,要說錯,隻能是大家都沒有認識到溫病不同于傷寒,不能用治傷寒的方子治溫病,不知者不爲罪,所以,在二皇子出現逆傳心包的危症之前,爺爺從他的醫術來判斷,或者說從當今所有醫者的醫術來看,都沒有錯。不能認爲他‘不如本方’!這是這樣!”
“說完了嗎?”孫兆冷冷道。
“前面的說完了。”
“我能說了嗎?”
葉知秋點點頭:“師父請說。”
孫兆冷聲道:“到現在,也沒有人指着爺爺前面辯證錯誤,你這麽大一堆,反倒是在說爺爺錯了,你說你是在幫爺爺還是在害爺爺?”
葉知秋愣了一下,的确,因爲這時候的醫者都不知道傷寒跟溫病的區别,也不知道類似風寒表證的風溫(不同于傷寒論上的風溫)其實是一種獨立的病證,是不同于傷寒的,而把溫病當成傷寒的一種進行治療,所以在翰林醫官院的聽審會上,并沒有人指責孫用和最初的辯證錯誤,這種視而不見,正說明了他們不知道存在這個問題,因爲在宋朝的醫者中,還沒有人知道兩者的區别。挑明這個誤診其實是對孫用和不利的,但是,卻又不能回避,因爲後面的正确來自于前面的分析。
葉知秋道:“我之所以要反複強調爺爺辯證錯了,不是要指責爺爺,而是要強調二皇子的病,其實是一種不同于風寒表證的風溫,這種風溫也不是傷寒論上所說的那種風溫,而是一種新的病,是溫病,當然,這種溫病也不是傷寒論上所說的溫病,爺爺雖然還不知道這種溫病跟傷寒的區别,但是,他在臨床實踐中已經發現了這種病不能用一般的傷寒方子治療,而獨創了一種新的方子,我仔細分析過爺爺的方子,這方子對治療溫病是完全有效的,爺爺也說過他用這種方子治愈過類似的病患。所以我想說的是,整個病案來看,爺爺沒有錯誤,不應當承擔任何責任。”
孫用和一直用心地聽着,聽他說完了,這才問道:“你是說,二皇子後來出現的類似陽明腑實證的這種怪證,其實是一種不同于傷寒的病?是我們都不知道的一種新病,你也把它叫做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