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安時和沈括更是驚訝,都仰着腦袋細細思索葉知秋的話,半晌,都點了點頭。龐安時問:“公子這樣的分析,倒也言之成理,不過,六腑決通疏洩都依賴于膽,還有其他依據嗎?”
“當然有,膽參與肌體消化水谷的過程,膽藏的精汁決洩于胃腸幫助消化,膽氣通決以維持腑氣的通降,膽内寄相火,參與腐熟水谷。雙方相互關系很明顯,如果膽病不能決通‘土髒’,臨床上會出現口苦、脅痛、善太息等膽腑證候,還能見到嘔吐、腹脹、不食、二便異常等胃腸三焦膀胱的病症。由此可見,膽對土髒是有決通作用的。這樣理解,在臨床治療上也有相當重要的意義。”
龐安時和沈括沉吟良久,都已經緩緩點頭。一起拱手道:“公子高見,茅舍頓開!”
葉知秋拱手還禮:“哪裏,一家之言而已。”
沈括道:“公子這番見解,比王冰的注釋更能自圓其說,而且在治病上也更有意義。當爲正解!”
龐安時也是一臉慚愧,道:“是啊,龐某适才的注解,本以爲已經天衣無縫,聽了公子指謬,又聽公子高見,才知道實在不妥,還是公子之見更顯高明。佩服佩服!”
剛才的不愉快,已經煙消雲散,四人喝酒吃菜,暢談醫術,十分投機。
那龐安時聽說範妙菡是範仲淹的孫女之後,便不再看她,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隻跟葉知秋交談,請教一些醫學問題,葉知秋是知無不言,又跟他們請教一些當時醫方,兩人也是和盤相告。
喝得高興,葉知秋舉杯相邀,範妙菡卻一把按住了葉知秋手裏的酒杯,嗔怪地瞧着他。葉知秋一愣,道:“怎麽了?”
“你先前答應我什麽來着?”說罷,瞧瞧他,又瞧瞧他手裏的酒杯。
葉知秋頓時醒悟,讪讪地放下酒杯。
沈括奇道:“怎麽了?”
範妙菡道:“他剛才說了,隻喝一盅的,現在到了,不能再喝。”
“這是哪裏話,隻喝一盅,如何夠?這才剛剛起興呢,看孫公子這架勢,至少能喝一大壺,來來,再喝!”
範妙菡按着葉知秋的手:“不成,不能說話不算數,——小二,上米飯!”
葉知秋苦笑,道:“兩位,隻能改日再喝了,今日有事,的确不能再喝。”
沈括道:“有事啊?那就不便再勸了,既然如此,改日再喝也不遲。先前聽公子談醫論道,方知公子比我二人都年幼,醫術卻遠在我二人之上。還有很多不明之處,想向公子請教,改日相約,萬勿推卻啊?”
“一定,我也很想跟兩位多多切磋交流醫道呢。”
兩人說着話,龐安時卻呆在那沒有言語。
吃完飯,葉知秋和範妙菡起身告辭,離開了飯莊。
眼看他們二人出了大門,沈括對龐安時道:“龐兄,你怎麽回事?怎麽魂不守舍的樣子?”
龐安時勉強一笑,道:“沒什麽。”
“不會吧,兄台适才看那範姑娘的眼神,頗有愛意,莫非因于此?”
龐安時長歎一聲,道:“兄台明鑒,弟也就不隐瞞了,适才的确對範姑娘一見傾心,驚爲天人,隻可惜,她是範仲淹的孫女,這番心思,隻能就此作罷。”
“龐兄何出此言?”
“兄台有所不知,家父官職,便是被那範仲淹變法革新時,一筆勾銷的,家父爲此,郁郁而終。”
沈括嗔目結舌,道:“弟曾有聞,十年前,親曆新政,範仲淹一手舉簿,一手持筆,俨然閻羅判官,将各地按察舉報不稱職官吏從班簿上一筆勾銷,搞得衆怒人怨,其中卻有令尊啊,實在是,唉!”
“公平而言,家父治下并無劣迹,但其到底是學醫之人,或許了無政績,變成了範某塗銷之由,罷官還鄉,一病而終。每每想起,便覺痛心,雖然不至于爲此怨恨,但要與範家聯姻,卻是不能的,所以便隻能按下傾慕之心了。”
沈括笑道:“其實,兄台也不必太過挂懷,我瞧那範姑娘,對他師兄頗有情絮,縱然你們兩家沒有這份恩怨,隻怕你也不能獲其芳心。”
龐安時點點頭:“是啊,他們倆倒也郎才女貌。”
沈括道:“孫公子年僅十五六歲,已經深谙醫理,假以時日,必然名震朝野,将來一代醫王,隻怕非他莫屬!”
龐安時冷然道:“那也未必,你我醫道之學不差于他,年歲相仿,何必長人志氣,滅自家威風?假以時日,你我醫學造詣,也不見得就差于他了!這一代名醫之譽,落于誰手,現在還言之過早!”
沈括笑道:“龐兄志存高遠,弟佩服,隻是,弟學而不精,不敢暗窺一代名醫之譽。隻能仰望兄台了。”
龐安時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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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飄香四裏飯莊出來,範妙菡突然狠狠擰了葉知秋胳膊一把,疼得葉知秋哎喲叫了一聲,道:“你幹嘛啊?”
“我幹嘛,我還問你幹嘛呢?我問你,你明明通曉醫術,爲什麽每次背書,你都裝着不會,非要讓我替你操心,是不是讓我看你挨打替你心疼,你才高興,是不是?”
範妙菡一隻蔥白玉指,都要指到了葉知秋的鼻子尖了。
葉知秋苦笑躲開:“哪有此事,我那時候是真的不會。”
“騙人!你剛才那一大串,難道是預先知道了要有今天一遭,昨夜背的不成?肯定是以前便谙熟于胸了,隻是不肯表露出來,好讓我替你操心,其心可誅!”範妙菡噘着小嘴,瞪眼瞧着他。
葉知秋笑了:“你說什麽啊,我怎麽會那樣呢。”
範妙菡哼了一聲,突然又笑了,拉着他的胳膊道:“不管你以前是不是故意隐瞞,不過知道你醫術如此了得,我心裏可開心了,真的,剛才看你當當當把那姓龐的說的啞口無言,我心裏樂開了花了。你可真棒!”
“棒什麽棒,”葉知秋沮喪地道:“跟你說實話吧,我就會背書,不會給人看病,診脈望舌我都不會,整個一書呆子!”
“那有什麽,你背了一肚皮的醫書,要學看病治病,那還不是易如反掌?”
“哪有那麽簡單的,我要學的還很多呢。”
“不怕,你才這麽大,用個三五年來學,我就不相信學不會怎麽看病。”
“那倒是,我也有信心,現在師父答應了讓我跟大師哥抄方,昨天抄了一天的方,我感覺我診脈望舌能抓到一點門路了,不像以前,一點邊都摸不着。”
範妙菡道:“大師哥醫術很高明的,師父說,大師哥已經盡得師父所傳,隻差火候了。”
“火候就是臨床經驗,我差的也就是臨床經驗,其實,我更想跟爺爺或者大伯、師父抄方,隻可惜他們是太醫,治病都是在皇宮裏,沒辦法跟着去。他們也沒時間教我。”
“慢慢來嘛,等你超過了大師哥,師父自然會安排你跟他學的。”
“但願如此。”
範妙菡有道:“對了,你表字知秋,我怎麽不知道?什麽時候取的?挺好聽的。”
葉知秋笑道:“剛剛我自己給自己取的,人家都有表字,我沒有,多不好意思。”
“那倒是,這字取得挺好的。知秋!孫知秋,嘻嘻。我回頭告訴他們去。”
兩人一路說着,慢慢逛着街往前走。在太陽偏西的時候,終于來到了一處宅院。
範妙菡道:“到家了!”跑上去拍門。
葉知秋擡頭一看,很是意外,在他想象中,範仲淹竟然當過當朝宰相,也就是國務院總理,而宋朝文官待遇非常高,爲曆朝之最,應當是家财萬貫才對,沒想到卻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宅院,大門的油漆都有些剝脫了。
門開了,門房探頭出來,瞧見範妙菡,喜道:“小姐回來了,快快請進!老太爺剛剛還提到你了呢。”
“是嗎?我爺爺在家嗎?”
“在在,對了,劉媽也來了,早就來了,說跟你們一起出來的,找不着你們了,就在這等,等了一半天了。”
範妙菡嘻嘻笑着,回頭招手,把孫永叫了過去:“這是孫家四少爺,跟我一起來探望爺爺的。”
“四少爺!”門房忙打躬作揖。
葉知秋拱手還禮,跟着範妙菡進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