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本來生有三個兒子,但都是早年便患病夭折了,這三個孩子主要是太醫孫用和醫治的,遺憾的是,都沒能治好,三個孩子先後都死了,宋仁宗膝下無子,隻好抱養了後來的英宗。
這高保衡也是北宋仁宗年間的一位名醫,同時也是儒醫,皇帝重用讀書人,提拔了一批懂醫的文人爲官,孫用和、高保衡等都位列其中。高保衡時任谏官,主要對翰林醫官院、尚藥局、禦藥院、太醫院等官員履職情況進行了監察。孫用和是給皇帝治病的尚藥局的正五品的尚藥奉禦,也屬于監察範圍。
孫兆看罷奏折,氣憤道:“這姓高的想幹什麽?三番五次彈劾父親!誰也不是包治百病的神醫,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命該如此又能如何?他姓高的難道就沒有治死過人嗎?給三個皇子看病,也不是父親一個人看的,别人也看了,也都沒有治好,爲何偏偏揪着父親不放!”
孫奇也道:“那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姓高的一直不滿皇後對父親的寵信,又垂涎父親尚藥奉禦之職,自以爲了不起,想取而代之呗!”
孫兆道:“他那點本事,想跟父親比?”
暖閣上孫用和又長歎了一聲,道:“高保衡的醫術還是很不錯的。不管他如何對我,我們說話都還要公平才對。”
“是!”孫兆忙道:“父親打算怎麽辦?”
“這奏折是皇後轉呈給我的,說皇帝對三位皇子之死表面上不說,心裏也是很有芥蒂的。皇後娘娘多方勸解,皇帝這才沒有準奏,不過,看樣子高保衡他們不會善罷甘休,讓我們要做好準備,免得到時候措手不及,所以把奏折轉給我看。”
孫奇道:“多虧有皇後娘娘,要不然這件事到了我們還蒙在鼓裏。”
孫兆道:“是啊,多虧當年父親替皇後治好了病,得到皇後的賞識,今日才能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孫用和再次長歎,話語有些凄涼:“能否遇難成祥,此刻還言之過早,皇後說了,這一次,高保衡似乎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勢,不僅上奏彈劾,還撺掇其他同僚一起上奏彈劾于我,又着人四處說我的壞話,營造聲勢,皇後提醒我,這一次要格外小心才行!”
孫奇道:“嘴巴長在他身上,對這種卑鄙小人,如何防範?”
“我告訴你們這些,就是讓你們在給皇族國親還有大臣們診病時,多留一些心眼,不要有什麽把柄給他拿住,否則到時候隻怕皇後也沒辦法維護我們的。”
孫奇和孫兆急忙躬身答應。
孫奇想了想,道:“父親,範仲淹範大人調任青州,本來是即刻便要赴任的,隻是身體陳年舊疾一直未能得到妥善醫治,我勸他奏請皇帝,緩些時日,好生醫治,待身體大好再去赴任,但範大人執意不肯,不日便要啓程赴任,他的病,一時半刻是治不好的,我擔心……”
孫用和道:“‘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此乃範大人平生志願,他若在惜身體而擱下公務,他就不是範仲淹了!”
孫兆也道:“是啊,範大人的病,父親和大哥我們都反複診治過,積勞成疾,盤根錯節,要想治好,的确不是一日之功啊。偏生他又以天下爲己任,不能好生歇息下來醫治,要想治好,便更是難上加難了。”
孫奇猶豫片刻,才道:“範大人爲人正直,得罪了不少人,我聽說,這高保衡對範大人平素也頗有微詞,特别是對範大人的新政,說成是禍國殃民,新政被廢後,他更是拍手稱快,隻不過,他這樣是否陰險,隻怕會用這件事整我們。”
孫兆道:“他能怎樣?”
“前些日子我給範大人詳細診查,見他病體沉重,隻怕時日無多,我擔心一旦範大人病逝,會不會又給這高保衡一個彈劾借口,把責任推到我們身上啊?”
孫兆大吃一驚,摸摸胡子,道:“他不是對範大人很不滿嗎?”
“不滿歸不滿,能利用的事情,他是不會放過的,正好可以用這件事對咱們落井下石!”
孫兆頻頻點頭,苦着臉道:“是啊,範大人的病一直主要是父親負責醫治的,這個滿朝皆知,一旦範大人病故,隻怕這姓高的又要找麻煩,咱們得未雨綢缪啊。”
“未雨綢缪?”孫用和望着孫兆,“怎麽個未雨綢缪法?”
孫兆想了想,道:“轉托别醫如何?反正現在範大人隻是病體沉重,若旁人接手醫治,便可金蟬脫殼……”
“哼!好一個金蟬脫殼!”孫用和重重地在桌上一拍,怒氣上沖,指着孫兆罵道:“明哲保身,這就是你身爲太醫的做人原則?到也是,你給皇親國戚看病看多了,不謀進先謀退,治不好沒關系,隻要治不死是吧?眼看着要惹麻煩的病,就推說不會治,是吧?你還是進士出身,你的聖賢書都讀到哪裏去了?怎麽成了一個見死不救,獨善其身的勢利之人!”
孫兆吓得起身撩衣袍跪倒在地,脫下幞頭,額頭杵地,悲聲道:“父親息怒!兒子說錯了!兒子并無此心啊。”
“你無此心,如何說出這等金蟬脫殼話語來?”
“兒子隻是擔憂父親啊,想那姓高的沒事還找事,若是把事端塞在他手心裏,他還不把父親往死裏整啊?範大人雖然三次被貶,但是始終是皇帝敬重之人,皇帝隻是礙于朝中衆臣反對,這才罷新政,貶了範大人,但對範大人一直是敬重有加的,若聽信那姓高的讒言,污蔑父親胡亂用醫,治死範大人,那時候,大禍将至啊!”
孫用和冷笑:“你不是說爲父會逢兇化吉,遇難成祥嗎?”
“趨利避害,人之常情啊。”
“行了!當初範大人把孫女托付我們醫治,你就曾經勸阻過我,說範大人正在朝廷争鬥的風口浪尖,不宜參與,免得殃及池魚,現在你又舊話重提,也是一脈相承,這是你天性使然,我也不來怪你,你要是害怕,盡可搬出孫家,與爲父斷絕關系,免得殃及到你!”
孫兆磕頭如搗蒜一般:“父親息怒,兒子知錯,兒子再不提這等話語。”
孫用和聽他認錯,臉色放緩,歎了口氣,道:“行了,爲父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也難爲你了,起來說話。”
孫兆又磕了幾個頭,這才爬起來,坐下。
孫用和道:“早在你們跟我學醫之初,我就曾告訴過你們,醫者父母心,醫者眼中隻有病患,對待病患就要像對待自己的親人一樣,要有一顆仁愛之心。對于範大人的新政,我們不作評判,對範大人的病,我們卻是要用心診治的,即使我們醫術有限,無法救得他的性命,但也應當盡心竭力,而不能因爲擔心被人說長道短甚至加以利用惹來禍端而罷手不治!”
孫奇和孫兆連聲稱是。
孫用和又道:“我先前所說,讓你們診病時小心不要讓人抓到把柄,不是說不要給可能惹麻煩的人治病,不是讓你們明哲保身,而是讓你們要用心診治,審慎辯證,準确用方,而不要敷衍了事,誤入藥證,落人把柄。”
二人又連聲稱是,說:“謹記父親教誨!”
孫用和接着說道:“孫奇這方面做得不錯,我擔心的就是孫兆你,你的醫術本身是沒有問題的,隻是你爲人處世的性格讓人不能放心,該用猛藥時,你可能會因爲顧及其他而不敢用,該用和緩之藥時,你也可能會因爲急功近利而妄用猛藥,這種教訓以前是有的,你要擺開名利,專心醫術,不要顧及治病以外的事情,這樣才能準确辯證,準确用方。要不然,還會重蹈覆轍!”
孫兆額頭冷汗淋漓,急忙起身長揖一禮:“兒子謹記父親教誨。以平常心對待每一個病人。”
“嗯,這樣才好。”孫用和緩緩點頭,又看了一眼那奏折,道:“我當年也隻不過是民間郎中罷了,隻是因爲機緣巧合,替當今皇後治病,這才得到皇帝和皇後寵信,身居高位,如果有朝一日皇帝不信我了,我也就從哪裏來回哪裏去,我已經是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苟延殘喘而已,高官厚祿,榮華富貴,對我又有合用?正如孫兆所說,咱們凡是都要有一顆平常心,榮華富貴,不用太過在意的。”
孫奇和孫兆聽父親說得有些凄涼,也都是心中黯然。
孫用和頓了半晌,又長歎一聲,道:“怕隻怕,這一次,想哪裏來回哪裏去,也是一種奢望了。唉!以往彈劾我的奏折,皇後娘娘從來沒有轉給我過,甚至都不曾提到,便暗中處理了,隻是這一次,轉交于我,還慎加叮囑,可見這件事已經非常嚴重!若是這件事不能善罷,那就算是給範仲淹範大人治病有錯,隻不過是給咱們雪上加霜而已,單單是三位皇子的錯,一旦定爲‘不如本方’,便足夠讓咱們全家死無葬身之地了!”
這幾句話說得很輕,卻如一個炸雷,孫奇和孫兆都是面如死灰,半晌作聲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