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新紐約麥迪遜花園廣場中央舞台上，身披潔白紗裙的洛姬垂下了握着話筒的手33.臂，用驚愕困惑的目光看向四周。

舞台之下，那些西裝革履的觀衆，都緊閉雙目，一動不動，如同僵直麻木的塑像一般。

凄清月光無聲朗照，夜風簌簌，偶爾吹亂人們的發梢，掀起隐藏于座位下的衣角，卻喚不醒他們。

人類是自然界最大的噪音源，當人保持靜止的時候，寂靜就降臨了。

細微卻切實存在的風聲，蟲豸竄動的窸窣聲，電器因爲電流不穩定而出現的噼啪聲，水流淌過水泥路面的刷刷聲。

往昔，這些極容易被忽視的輕微聲響，在安靜的環境下都被放大了數十倍數百倍。

洛姬在台上手足無措，茫然間，戴着絲質手套的手掌忍不住握緊了話筒，立刻就從巨型音響中傳出了令人牙酸的巨大咔嚓聲響。

洛姬深深吸了一口氣，神靈的視覺告訴她，台下的那些觀衆并沒有死去，反而是陷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狀态。

然而，她卻很難說清楚這種情況和她有什麽關系。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洛姬忍不住喃喃自語道。

吱呀，吱呀。

輪椅鋼圈摩擦舞台地面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洛姬下意識地轉過身去，一股神力萦繞手間，時刻準備着轟出一發能量彈。

“是我。”

一位老态龍鍾的耄耋老者，坐在輪椅之上，被智能輪椅驅動着，向洛姬緩緩駛來。

“查，查爾斯教授？”

洛姬有些不敢置信地輕聲叫了出來。

也難怪這位謊言與狡詐之神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此時的查爾斯教授比原來不知道蒼老了多少倍。

那原本噌光瓦良的大光頭上，滿是醜陋不堪的碩大漆黑老年斑；

原本充滿睿智神采的深邃眼眸，變得滿是疲态，眼眶周圍的皺紋如同裂谷溝壑一般，幹涸皲裂；

原本刀劈斧斫一般的立體嘴唇，變得蒼白癱軟，一層淺淺的白色胡須貼在下巴上，令人擔憂是否會有口水滴答流下。

（可以想想一下漫威電影《金剛狼3》中，衰老不堪的X教授形象）

不久之前，洛姬見到的查爾斯教授還是一副中氣十足、揮斥方遒的學園都市理事長，變種人精神領袖，行星防禦委員會欽定的面壁者，第二新紐約的新任市長，未來的美利堅合衆國有力候選人。

而現在，說查爾斯教授是那種半條腿踏入棺材、随時會被不肖子女送進養老院的阿爾茲海默症患者，都沒有絲毫問題。

“教授，你....”

洛姬忍不住叫了出來，卻見查爾斯教授有些艱難地擡了擡手，輕聲說道：“跟我來。”

說罷，查爾斯教授手掌顫抖着，在輪椅兩側的按鍵上按了幾下。

那平平無奇的鋼制輪椅後側，立刻升起反重力引擎的藍色光圈，緩緩推動輪椅上浮。

洛姬連忙驅動神力跟上，急急問道：“查爾斯教授，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所有人都不動了？”

被詢問的變種人老者沒有回答，隻是費勁地喘着氣，在輪椅托舉下，攀升到了城市高空。

居高臨下的視角，更有助于兩人觀測第二新紐約的整個景象。

隻見，整座城市都陷入了停滞，與混亂。

高樓大廈外側的巨幅屏幕，依舊按照預定程序，播放着廣告，五彩缤紛的霓虹燈光閃耀不休，将街道照亮。

所有駕駛載具的司機都進入了昏迷狀态，那些失去控制的車輛向前撞擊，最終形成一條長龍，堆積在了一起。

濃煙與火光沖天而起，而就在災難現場的不遠處，走在街道上的行人依舊靜止不動，任由火勢不斷蔓延，甚至朝着他們的方向湧來。

如果換做往常，擁有一顆慈悲心腸的查爾斯教授早就忍耐不住普度衆生的想法，親自下場，去救助那些随時可能死掉的人們。

但現在，查爾斯教授隻是用極爲冷漠的眼神，掃過地上的人類，甚至沒有在他們身上給予太多的目光。

沒有來得，洛姬感覺到查爾斯教授身上透出一股冷氣，好像他不再是那位慈祥和藹的長者，而是一位無慈無悲的泥塑偶像。

良久，查爾斯教授用一種幾乎要隐沒于風中的聲音，沙啞說道：“....你還記得，偶像歌姬計劃的描述麽？”

“....”

洛姬繃着臉說道：“我會成爲偶像，收割全球範圍内的信仰之力，借助信仰力量完成封神。”

沒錯，洛姬所知的，就是這麽短的一行字。

作爲計劃中的執行人員，她不需要知曉整個計劃的全貌，隻需要聽從指令，照做就好了——這也正是學園都市對于所有雇員（特指那些學曆不夠高、思維能力不夠強的人員）的要求。

“不，不是這麽短的版本。”

查爾斯教授搖頭說道：“你再好好想想，我在幾個月之前，就已經用心靈異能，将偶像歌姬計劃的真實目的，灌輸進入你的潛意識當中。

你能記憶起來的。”

“....”

洛姬怔了片刻，緊閉雙目，将思維下沉下放。

在腦海深處，一個被刻意隐藏的念頭逐漸上浮，最終澄清。

“偶像歌姬計劃，也被稱爲信仰封神計劃，旨在通過收集普羅大衆的信仰之力，讓代号爲‘封王’的個體，完成生命本質的晉級。

封王的力量與意識，與其虔誠信仰者的數量成正比。

一萬至十萬名虔誠信仰者，能讓封王随意掌控全球範圍内任何一名信徒的身軀，并将力量投影投放至信徒周圍長達一小時，該力量投影擁有封王本體30%的能力；

十萬至三十萬虔誠信仰者，能讓封王的力量投影擁有本體的70%能力；

三十至一百萬虔誠信仰者，能讓封王的力量投影擁有本體的100%能力，甚至還具有極大的現實扭曲能力。

一百萬至一千萬虔誠信仰者，能讓封王同時控制所有信徒，在每名信徒的周圍創造實力爲0.01%的力量投影。

一千萬數量的虔誠信仰者，會是一個技術奇點，一旦超越，封王将會産生傳染度極高的模因效應。

無論是語言、圖像、音頻，任何載體隻要攜帶了封王的信息碎片，都能繼續繼續傳遞封王的模因。

任何普通人，在接受一定量的封王信息碎片之後，都會逐漸轉變爲封王的信徒。

在成爲信徒之後，模因感染會情不自禁地對周圍的同類，繼續傳遞對封王的信仰，這一過程也可以被稱爲‘傳教’或者說‘種草’。

按照原本計劃，我會在這次的格萊美演唱會之後，憑借個人魅力，收獲一千萬數量的虔誠信仰者，将他們的個體意志徹底抹除，熔鑄成我的形狀。

屆時，成爲完美形态封王的我，就能完成生命本質的超越。

我是始，我是終，我是一，我是萬，我是萬物的造主，我是萬物的終結。

一千萬虔誠信仰者，都會成爲我的身外化身；

一千萬虔誠信仰者，都會成爲弱化版的神明；

一千萬虔誠信仰者，都會用他們的靈與肉，鑄成一道抵擋外星文明侵略的城牆。”

洛姬一口氣說完了這麽一長串的内容，直至此刻，信仰封神計劃的全貌，才在她的腦海中正式成型。

這項計劃，是由醫學心理學博士、社會心理學博士查爾斯提出的，其中融合了包括閃米特三教、佛教、道教、儒教以及各種遠古宗教的精華。

可以說，封王計劃，是融合了人類曆史上所有信仰神系精華部分的産物，在高效性、現實性層面，都具有無與倫比的優勢。

就算是洛姬，也不得不折服于查爾斯教授的宏大腦洞，與極強的動手操作能力。

雖然一千萬虔誠信仰洛姬的個體生命，會失去他們的獨立意志，但是成爲弱化版洛姬的他們，能夠爆發出極爲恐怖的戰争潛力。

就算是從外星趕來的高級文明，恐怕也無法征服擁有一千萬個弱化版神明的星球吧....

“....”

查爾斯教授看着洛姬眼中的希冀，沉默了下來。

這位面容憔悴的老者，低垂着頭顱，如同一頭衰老的雄獅。

不安的情緒在洛姬心中蔓延，這位謊言與狡詐之神感覺到了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按照計劃，一旦收集到了足夠的信仰之力，洛姬的模因效應将會埋藏在所有虔誠信仰者身軀内，等到正确的時機到來，才會驟然爆發。

所謂的時機，正是外星文明大軍壓境的時候。一千萬平民，忽然化身神明，沖天而起，朝着外星敵艦釋放神力沖擊，讓敵人在反應過來之前就受到巨大打擊。

可以說，封王計劃是完美的，現實的，在理論層面是無懈可擊的，而這，也正是查爾斯教授告訴洛姬的面壁計劃。

唯一的不對，就在于洛姬本人并沒有感覺到自身力量有質的提升，以及那些突然陷入昏迷狀态的人群。

“....是哪裏不對嗎？”

隐約察覺到什麽的洛姬，忍不住再次問道。

“封王計劃，是我告訴你的面壁者計劃。”

查爾斯教授終于擡起了頭，沙啞說道：“但，這個計劃有一個緻命的缺點。”

“是什麽？”洛姬心思急轉，皺眉說道：“是那一千萬死難者麽？”

确實，如果按照預定方案推進下去，一千萬死者是必不可少的，無論如何也逃避不掉。

難道說，是一向以聖母形象示人的查爾斯教授，對于一千萬的數量感到恐懼内疚了不成？

洛姬腦海中輾轉過無數念頭，卻沒有在外表上顯露出來。

然而，似乎是看出了洛姬所想，查爾斯教授漠然說道：“在成爲面壁者之前，我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

在這片陰森冷酷的黑暗森林宇宙中，對于其他種族的憐憫，是一種謊言。

道德，良知，無底線的善，必須要建立在自身種族延續的基礎上。如果不是如此，那麽善良就是存粹的僞善，就是慷他人之慨！”

查爾斯教授頓了一下，憔悴不堪的眼眸中驟然爆發出冷冽至極的嚴寒神采，“萬，十萬，百萬，千萬，乃至一個億的人類同胞，對于現在的我而言，都隻是一個數字而已！

隻要能在亡族滅種的災難中，保存下文明的火花，那麽我既能髒了手，更能髒了心！”

籠罩在查爾斯教授冷酷至極的目光中，洛姬的心髒驟然收縮了一下，身軀自内而外湧過一股恐懼的寒流。

“那...是爲什麽？”洛姬嘴唇輕顫，問道。

“....因爲我們對外星文明的實力預估，出現了偏差。”

查爾斯教授臉部緊繃，緊咬着牙關，沙啞說道：“你還記得面壁者計劃的宗旨吧？

一旦成爲面壁者，就得受限于智子的完美監聽效應，無法再對其他人進行訴說，整個面壁計劃都得在面壁者的腦海中成型。

而李昂閣下作爲生命本質已經超出人類範疇的頂級超凡者，我一旦和他進行心靈接軌，就會立刻被他那龐大的意志反噬吞沒——這就好像低維生命直視高維生命，會被對方的本質給活活吓死一樣。

可以說，作爲面壁者的我，不能求助于李昂先生這根最粗最壯的金象腿。

而且，就算我擁有心靈異能，也不敢任意使用，生怕被智子察覺到心靈異能的本質，最終攻克異能，破譯整個封王計劃。

我隻能在作爲計劃執行者的你身上，埋下一個意念種子，等到時機到來再激發。”

說到這裏，查爾斯教授臉上的苦澀更加明顯，“不能與外界進行交流的我，隻能在腦海裏自行估計外星艦隊的強度，最終制定了封王計劃。

按照原定推演，封王計劃确實是完美無缺的，一千萬弱化神明，足以摧毀地球無數次。

這種摧毀，可不是核彈洗地那種單純清理地球地表，而是将整個地球——這顆龐大無比的實心行星，碾成齑粉！

但是，在深入解析了李昂先生帶回的黑暗精靈旗艦之後，我發現就算集齊一千萬正版神明，也遠遠無法抵擋整支外星艦隊！

高等文明所能做到一切，根本不是低級文明所能想象到的，根本不是低等生物所能想象到的，根本不是我這個頹廢老頭所能想象到的。

我錯了，我錯誤估計了對方的實力，我錯的太過離譜.....”

說着說着，查爾斯教授痛苦地皺起了眉頭，猛地攥緊了雙拳，瘦削身軀忍不住地震顫戰栗了起來，拼命拍打起輪椅。

“你知道麽？按照黑暗精靈母艦所記錄的信息，算是李昂閣下，恐怕也無法與整個銀河系高級文明聯軍抗衡！

别用那種眼神看着我，洛姬，我跟李昂閣下混了很多年，我知道他近乎無所不能，我知道他能創造各種奇迹，甚至利用宇宙規則殺死一名星雲級别的偉大存在。

但是，在能夠任意扭曲宇宙規則的外星聯軍面前，個體生命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

這，不是我的臆想！”

在洛姬的驚愕表情中，查爾斯教授像是卸去了渾身力氣，癱倒在輪椅上，用頹唐目光，俯瞰下方的寂靜城市。

“我得知這一真相的時候，封王計劃才剛剛進行到一半，還沒正式達成，就已經失敗，根本無法實現原本的戰略意圖。

于是乎，我更改了整個計劃，從簡單的封王，向着更上一級的戰略目标前進。”

說罷，查爾斯教授朝着寂靜都市努了努嘴唇，漠然說道：“要取得勝利，就要比敵人更加瘋狂！

如你所見，我舍棄了弱小可憐又無助的神明聯軍，将70億人類，拉入了我的思維領域。

在這個領域中，人類才有一線機會，去戰勝整個銀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