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醜并沒有回答，隻是咧嘴笑着。

他那張慘白的、貼在血肉上的臉皮，于冰冷月光下顯得更加陰森，令人懷疑，是否下一秒那張臉皮就會被地心引力拖拽下落，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讓我猜猜，惡靈騎士到處審判那些罪無可赦者，收集他們身上的業力，積攢下來。”

李昂眉頭上挑，淡然說道：“根據我對這位布雷澤先生的觀察，他并沒有用這些業力來強化自身，增強超凡力量。

那麽，這些業力會用來幹什麽呢？”

他頓了一下，看了眼那具穿着皮衣的白骨骷髅，漫不經心地說道：“答案應該就是武器了。

非異人作惡，異人受苦報;自業自得果，衆生皆如是。

業力能救人，也能害人。

隻是，我還沒有徹底弄清楚，你們使用業力的目标是誰？目的是什麽？使用途徑是什麽？”

“呵，還請您不要自謙。”

小醜搖頭說道：“我可不相信，您這麽一位近神一般的任務，會完全不清楚我們在做什麽。”

“隻有一個模糊的猜想而已，不能完全确定。”李昂撇了撇嘴，攤手說道：“如果我的思路沒有錯的話，你們所針對的目标，應該是行星防禦理事會的面壁者計劃，

如果再準确一點，你們所針對的，應該是作爲面壁者的學園都市統籌理事會理事長——查爾斯教授。

對麽？”

....

小醜沉默了片刻，那面積極大的眼白渾濁不清，沒有半點血絲，隻是直直地盯着李昂，慢悠悠地說道：“您爲什麽這麽說？”

“行星防禦委員會之所以要建立面壁者計劃，共有三個原因。

首先，地球人類文明與外星聯軍之間存在的巨大實力差距，如果不采用特殊極端戰略，幾乎沒有任何可能從外星聯軍的進攻下存活下來。

其次，外星聯軍投放到地球上的智子，能夠随意翻閱、修改電子文件，閱讀紙質材料，乃至監聽人與人之間的談話。

如果采用尋常方法制定戰略，必然被智子所知曉，讓外星聯軍做好應戰準備。

最後，智子可以入侵幾乎所有地方，卻唯獨在人的思維這件事情上碰壁。如果要瞞過智子，就必須将制定戰略計劃的方針，交付給獨立個體。

那名獨立個體隻能孤獨自考，不能向地球上任何一個同胞透露具體的戰略環節。

可以說，面壁者這個職位，隻有意志、智慧、道德三個方面都位于人類頂尖的個體生命，才能擔任。”

李昂笑着說道：“行星防禦委員會處于種種考慮，隻公布了查爾斯教授這一名面壁者，剩下的面壁者名單則沒有公布。

對于那些試圖破壞面壁計劃的人類而言，查爾斯教授毫無疑問是個最佳的突破口。”

“您說的不錯，我和這位強尼·布雷澤合作，所針對的目标正是查爾斯教授和他所執行的面壁計劃。”

小醜大大方方地承認道：“怎麽說呢，目前外星聯軍距離地球還有不知道多遠，想要直接幹涉地球事物有着巨大難度。

而地球的技術發展曆程，并不是一條斜向上的規律射線，

哪怕是極短暫的時間，擁有無限潛力的地球人類也可能發展出足以抵抗外星聯軍的技術——智子雖好，也不能百分百封鎖技術發展。

因此，利用人類内鬥是非常有必要的。”

小醜搖頭晃腦地說着，嘴邊始終挂着笑意，“這個時候，智子就想到了找出一些‘人奸’，

而這些‘人奸’，就是爲了種種原因，甘願爲外星聯軍充當帶路黨的高級知識階層。

對于人類族群的負面，普通人并沒有像高級知識階層那樣有着全面深刻的認識，并且由于他們的思想，受現代科學和哲學影響較少，對自身所屬物種本能的認同感占據強勢地位，所以普通人會認爲背叛人類整體是一種不可思議的事情。

但對于知識精英則不同，那些接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其中一部分已經可以跳出‘人類’這一整體之外去思考問題，思考人類存在的意義與價值。

越是思考，這些人就越悲觀。”

說到這裏，小醜咧嘴一笑，笑容中分不清是譏諷還是憐憫。

李昂對此不置可否，他也看到過太多太多醜陋的人性，哪怕脫離單個人類個體的“惡”，從宏觀整體上來看，人類種群目前爲止也沒能達到較高的道德水平。

如果偏激一點去看，人類對于地球生态環境造成的破壞，可以說是毀滅性的；而人類對自身同胞的迫害，也是殘忍無度的。

好萊塢白左大片《猩球崛起》的本質内涵亦是如此。

小醜繼續說道：“智子找上的這些‘人奸’，

要麽是受過極大心理創傷、對人類族群整體良知感到徹底絕望的人；

要麽是專注于動物保護主義、植物保護主義的物種共産主義者；

要麽就是對現代工業社會失去信心、希望将人類打回原始時代的反技術者；

這些人集中在一起，如同烈火燎原一般組建了ETO。”

“ETO？”

李昂一挑眉梢。

“ETO，即Earth Three-body Organization，也就是三體運動組織。”

小醜解釋道：“這裏的三體，即指基督教教義中的聖父、聖子、聖靈三位一體，又指傳說中即将降臨在地球上的三大銀河帝國。

ETO的成員多來自高級知識階層，有相當一部分政界、商界精英，他們共分爲兩個派系，

一是降臨派，他們先是失望于人性，再是絕望，到最後就幹脆變成憎恨人類。

降臨派不知道外星文明是什麽樣子，不對外星文明抱有多少期待，但他們知道人類。

他們希望三位一體的外星生命降臨地球，毀滅一切地球原生物種，實現宗教中的審判日。

其口号則相當樸實‘消滅人類暴政，世界屬于三體。’

另一派系則是拯救派，這支派系的宗教色彩更加濃郁，他們對外星文明抱有種種幻想，認爲高等的、發達的外星文明，不會像行星防禦委員會所宣稱的那樣毀滅全人類，

而是希望外星文明能抵達地球，用他們的先進技術與人文哲學，來拯救無可救藥的人類。”

李昂想了一下，笑道：“嚯，聽起來還挺像那麽一回事兒。”

“呵呵，您是不是有些奇怪？這麽龐大的一個組織，怎麽能夠在行星防禦委員會以及學園都市全球監控系統的監視下，迅速成長起來？”

小醜咧嘴說道：“很簡單，智子起到了巨大作用，所有三體運動成員都是被智子所招募的。

能以光速進行運動的智子，有着凡俗生命難以想象的信息收集、處理能力。

對于智子而言，在一瞬間抓取整個互聯網上的即時信息也不是多麽困難的事情。

而被智子認定爲有成爲‘人奸’潛質的高級知識分子，他們的電腦、手機屏幕上會随即出現一行小字——‘想明白生命的意義嗎？像真正的....活着嗎？’”

李昂眼角一抽，随意吐槽道：“這智子還真是貼地氣啊，這麽具有蠱惑性。”

“哈，也許吧，”小醜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繼續用那種标志性的沙啞語氣說道：“總之，被智子蠱惑了的人，會被逐漸引誘加入三體組織，

他們在絕大多數時候都依靠網絡傳遞信息，智子在電子信息網絡中來回穿梭、篡改内容，以此躲避全球範圍内的監控系統。

就算是在現實中碰面，ETO也會僞裝成規模小、檔次高的友人聚會，這樣一來就算學園都市或者行星防禦委員會再怎麽厲害，也别想找到ETO真實存在的痕迹。

畢竟‘要想隐藏一件東西，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它放置在燈光下’。”

“那麽，”

李昂饒有興緻地問道：“您和這位強尼·布雷澤先生在三體運動組織中所扮演的角色，是什麽樣的呢？”

“你說我們？”

小醜用帶着白色絲質手套的手指點了點惡靈騎士和自己，散漫說道：“和我不同，這位強尼·布雷澤先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是個好人。

他原先隻是一名普通的特技車手，爲了挽救自己患癌症的父親，不得不與用自身靈魂，與地獄惡魔做了交易。

結果那名上位惡魔确實按照約定，幫他父親消除了癌症，但他父親依舊在幾天後的摩托車特技表演中失誤身亡。

從此，他就成了靈魂在惡魔手中的惡靈騎士，身在黑暗，心向光明。”

終于，白骨骷髅狀态下的惡靈騎士不再保持沉默，張合着上下颚骨骼，沙啞說道：“....我看見了太多的罪惡，太多的醜陋。

人類就像是一種疾病，地球無法自然治愈，隻能依靠外來的、更加高級的力量，消滅這種疾病。

但是我畢竟也曾經是人類中的一員，哪怕憎惡人類的原罪，也不想看到人類痛苦地死亡沉落。

因此，借助外星聯軍的力量，對整個人類種群進行快速、高效、無痛苦的滅絕，無疑是最最好的解決方案。”

“這麽說來，你就屬于三體運動組織當中的降臨派咯？”

李昂點了點頭，看向了小醜。

“别看我哦，我既不是降臨派也不是拯救派，智子雖然盛情邀請我擔任三體組織的領袖，但是我對加入羊群可沒有多少興趣。”

小醜笑道：“我隻是借用地球三體運動組織的資源網絡，爲自己的行動提供支持而已。”

“這樣麽，”

李昂笑道：“我也覺得閣下不像是那種會對外星文明抱有信賴的人。”

“沒錯。”小醜戲谑說道：“一開始，智子可沒有想着讓我加入三體運動組織，畢竟對于智子而言，查閱到我在哥譚的‘光輝戰績’可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

于是，我經過精心包裝，才成功打入他們内部。”

“讓我猜猜，”

李昂摸了摸下巴，“你肯定在網絡上發表了什麽内容，比方說希爾多·卡辛斯基的《論工業社會及其發展》之類的言論。”

所謂希爾多·卡辛斯基，出生于1942年美利堅的滲透，16歲就讀哈佛，擔任伯克利大學數學系助理教授。

他認爲機器使人類失去自治能力，剝奪人的自由，對科技工業社會體制的徹底失望，背離工業社會，離群索居，成爲隐士，不斷學習原始人的各種生存技巧。

然而，遊客的到來讓卡辛斯基徹底崩潰，他發誓要對整個工業文明進行報複，不斷用包裹炸彈，去襲擊那些象征着科技發展的精英人士。

比方說加州林業協會總裁、襲擊耶魯大學計算機教授大衛·加勒特、諾貝爾生理醫學獎獲得者理查·羅伯特。

不斷有人被卡辛斯基的郵寄炸彈炸死炸傷，聯邦調查局加班加點地偵查案情，卻始終無法找到線索——卡辛斯基是智商高達170的數學家，有着足夠的反偵察手段，算無遺策。

這名高傲的天才爲了宣傳自身的理念，威脅聯邦調查局，讓後者在時報上刊登他的一篇名爲《工業社會及其未來》的35000字宣言。

爲了不讓郵寄炸彈狂魔繼續作案，聯邦調查局不得不與報社協商，讓《紐約時報》與《華盛頓郵報》以手冊的形式刊登了這部宣言。

在宣言中，卡辛斯基聲稱，在不遠的将來，機器的高度智能化會剝奪人類勞動的自由，讓極少數精英掌管發展方向。

如果精英是殘忍的，他們會直接殺死‘底端垃圾人口’；而精英如果仁慈，會用生物學手段降低生育率，“閹割”民衆，直至“底端垃圾人口”消亡。

這樣一來，爲了阻止工業集中化剝奪人類自由，卡辛斯基就有義務去阻止工業技術的發展，以防止人類在不久的将來進行自我毀滅。

換句話說，卡辛斯基是存粹的反技術主義者。

“哇喔！！”

小醜忍不住叫了出來，嬉皮笑臉地說道：“您恐怕真的是世界上除了小蝙蝠之外，最了解我的人。

我确實用類似于卡辛斯基的理念，欺騙了智子，讓外星文明誤以爲我是反技術主義者，

甚至給我足夠的權限，讓我有足夠的資本，去挑戰行星防禦委員會，去挑戰學院都市，去挑戰面壁者計劃....”

小醜的聲音越來越輕，他對準那堆大屁股的老式電視機，側過頭，把手搭在耳朵後面，像是在等待什麽一般。

“你在幹什麽？”李昂問道。

“别說話，用心聽。”小醜一臉肅穆，姿态莊嚴。

汽車維修廠再次安靜了下來，除了老式電視機的“沙沙”雜音之外，四人就在月光下靜默伫立，等待着。

半晌，電視機的黑白斑點逐漸消散，一幅模糊畫面同時出現在所有電視機上。

那是一座恢弘奢華的大廳，一位位人們極爲熟悉的明星坐在大廳位置上，座無虛席。

“....先生們，女士們，歡迎來到第61屆格萊美頒獎典禮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