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剩下的?”
一個低沉深邃的男人聲音突兀響起,吸引了巴别塔頂層平台上所有人的注意。
說話聲來源于卡巴拉生命之樹内部,那顆完全由菌株組成的樹木樹幹緩緩裂開,截面上散發着溫潤光芒。
一個男人走了出來。
他極爲高大,強壯魁梧,渾身皮膚呈灰藍色,僅在軀幹關節處披着一層材質不明的盔甲。
難以言喻的威嚴肅穆氣息萦繞在他的身旁,他僅僅是站在那裏,就如同一座高聳入雲的豐碑一般,令人仰望。
四名騎士朝他齊齊跪拜,态度虔誠卑微,而他隻是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讓四騎士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環視四周,平靜地掃了一眼。
威懾感撲面而來,刻印在生物體本能中的趨利避害基因,讓複仇者聯盟成員們的手腳微微顫抖,脊背像是流過電流一般發麻,頭皮如同即将炸裂一般刺痛着,不約而同避開了與他的直視。
“你好,我是天啓。”
灰藍色男人看向了唯一能保持平和的李昂,淡漠說道:“能給我講講你的想法麽?”
“當然可以。”
李昂笑着搓了搓手,在他的靈識當中,天啓就如同黑夜中的火炬,散發着令人窒息的光和熱。
單從軀體中蘊含的能量上來看,天啓的量級甚至要超出複仇者了聯盟裏的浩克與雷神。
“首先,家園作爲閣下苦心孤詣創造出來的盡善盡美組織形式,從其本質上來講,是一個烏托邦概念。”
“在空想社會主義創始人托馬斯·莫爾的《關于最完全的國家制度和烏托邦新島的既有益又有趣的全書》藝術當中,
虛構了烏托邦這一社會形式,即财産共有,排除壓迫,人人平等,按需分配,剝離私有制形式。”
李昂笑着說道:“從此之後,烏托邦一詞被用于描述藉由某一具體的高尚概念,比如正義、自由、民主而構建出的理想社群。
随着時間推移,社會主義登上曆史舞台,烏托邦主義很快從單純的社會構思,變成了有關社會主義及其實現可能性的争辯焦點。”
在場衆人都點了點頭,白頭鷹作爲世界燈塔與資本主義的橋頭堡,對國内的意識形态教導極爲上心,長期以來都保持了對民衆的引導教誨,關于這些内容并不陌生。
“而後,反烏托邦理論登上曆史舞台,無論是巴特勒的《烏有之鄉》,還是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抑或歐威爾的《1984》,都認爲烏托邦之中蘊含着更可怕的夢魇,任何烏托邦都基本無法實現。”
李昂攤開雙手,随意說道:“我并不認可反烏托邦理論,恰恰相反,我認爲烏托邦是有現實基礎的。
隻要能不斷提高生産力水平,人類的生活需求不斷得到滿足,總有一天人類族群能抵達那道門檻,進入更高形态。”
“哦?”天啓饒有興緻地點了點頭,“這麽說你認可我的理念。”
“不,更準确地說,我早就試驗過你的理念。”
李昂搖了搖頭,淡漠說道:“作爲一名科研工作者,我對于社會科學的研究不僅僅局限在空想階段。
我有足夠的人力、物力、财力去進行廣泛實驗,這項實驗的規模與立意,都遠遠超出早些年的那些歐文式公社,或者傅裏葉式公社。”
他從兜裏掏出一個遙控器狀物件,按了下按鈕,一副巨型三維投影就通過遙控器的輸出口,浮現在了空中。
投影中顯示的畫面大概是海洋深處,幽暗無光,一片晦暗。
突然,畫面中閃爍起無數光亮,在曼哈頓的夜空上點綴光華。
光源來自于海洋中浮遊着的一種機械章魚,從頭到腳大概5米長,有四根觸須,碩大頭部向着蒼白色的探照燈,将前方海水照亮。
這些機械章魚零件繁多,極爲複雜,通體成流線型,觸手末端還能分裂,變化出數種工具,具有像鋼鐵戰衣那樣的工業美感。
整片海域中,機械章魚的數目極多,粗略一掃至少有數萬,密密麻麻如同蟻群。
“這些機械章魚的設計理念,來自于那位章魚博士的機械臂,”
李昂漫不經心地介紹道:“每台機械章魚内置聯網芯片,都是獨立的移動站。
而一定數量的機械章魚,比如一萬隻,就會配備基站子系統,作爲無線網絡與有限網絡之間的轉換器。
這些機械章魚之間的網絡相互疊加,組建成了蜂窩網絡,形成一個龐大的無線通信系統,能夠進行統籌計算,傳輸信息效率遠超以往。”
那數萬隻機械章魚在水中忙碌巡遊,彼此之間互不碰撞,整體無比和諧自然,令人賞心悅目,如同在看一道簡約優美的數學公式。。
它們在幹什麽?
天啓眯起了眼睛,仔細凝視着畫面。
隻見章魚們用鋼鐵觸手尖端鑿入海床深處,提取着海床底部的金屬礦物,運輸到了某個巨型的金字塔建築物當中。
這些金屬礦物被集中整合,在金字塔形狀的巨型工廠中經過篩選、提煉、去渣,熔鑄成最基礎的零部件,然後在流水線作業之下,以極高效率進行拼湊,最終生産出一台新的機械章魚。
天啓錯愕道,“能自我複制,不斷增殖,這不就是馮諾依曼機麽?”
“沒錯,章魚的理念,和家園計劃中的智仆類似,都是取代人類勞作的機械造物。”
李昂點了點頭,淡然說道:“最開始,我隻是在大西洋底布置了一千台機械章魚,兩個月後,章魚的數量就激增到了三百萬。”
他再次按下了按鈕,三維投影畫面調換位置,重新聚焦。
這一次,浮現在曼哈頓上空的,是一座位于海洋底部的城市。
更準确的說,是一片城市群。
紐約、華盛頓、悉尼、東京、巴黎、柏林、首爾、雅典...
人類文明的所有大型城市,都在海洋底部被還原重現。
“我讓機械章魚重新複刻了這些大型城市,街道,橋梁,房屋,一絲不差。”
李昂笑着說道:“每台機械章魚都是最爲全能的工人、最爲耐用的工程器械,而且在蜂窩網絡的統籌運算之下,每分每秒都不會有勞動力被浪費,可以說幾乎達到了最優解。
隻要我想的話,完全能放任章魚的數量繼續增加,侵占這顆藍色星球上的海洋,制造出數以十億計的機械勞工,一個人爆發出堪比全人類總和的生産力。”
尼克·弗瑞等人皆是用極度驚愕錯亂的目光看向他,心中的“卧槽”一浪蓋過一浪。
這和說好的劇本不一樣啊,你不是過來幫人類進行談判的麽?怎麽看起來你比對面還邪惡啊!
李昂并沒有在意尼克·弗瑞等人的驚駭表情,依舊淡然說道:“拘束着人類未來的勞動生産力問題,就這麽被輕易解決。圈養全人類的計劃在我眼中看來,易如反掌。”
饒是天啓見識過人,此刻也忍不住微微咋舌,好在他那張灰藍色臉龐不容易流露表情,還是那副高深莫測的淡漠神情:“那麽看來,你也達到了實現家園計劃的門檻...”
“不僅如此,”
李昂粗暴地打斷了這位最古老變種人的話,淡漠說道:“實際上我早就想過你的方案,用前所未有的巨型人工智能統治全人類,
依靠社會機器維持個人絕對權威,讓我來領導70億同胞,帶領他們走向未來。”
“...”
尼克·弗瑞的嘴唇微微顫抖,滿肚子的髒話不知道從何噴起,隻能瞪大了僅剩的獨眼,死死盯着李昂。
“在那個未來中,我就像劉慈欣先生的那部短篇科幻小說《贍養人類》裏的終産者,整個社會機器都被我的意志操控,聽從我的指令運轉,人類族群将在我制定好的路徑上向前進發。”
李昂攤了攤手,滿不在乎地說道:“但是成佛作祖,太過無趣了,不是麽?”
他的語氣如此輕松,談笑風生間,将統禦全人類的至高無上柄權視爲敝掃。
“人類,是擅長鬥争的種族。”
“蠻荒中燃起星星篝火,洞穴石壁上留下彩繪圖畫,墓穴下精心雕琢的獸爪虎牙,青銅刀尖碰撞有聲,封建王朝起落落,乃至蒸汽機轟鳴聒噪,前膛槍林立森嚴,巨艦大炮硝煙彌漫。
人類的曆史,就是鬥争的曆史。
舊有秩序轟然崩塌,新的秩序在廢墟中建立,破壞,重建,争殺,搏鬥。
萬年的文明史,是人類在血與火的荊棘道路間砥砺前進,在冰封萬裏的孤壁懸崖上踽踽獨行。”
李昂看着天啓,笑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将70億生靈圈養在豬欄中的家園計劃,在我看來一文不值!”
天啓搖頭輕歎,“你也是聰明人,怎麽會看不到人類未來必然面對的危機?”
“《法華經·譬喻品》有雲,三界無安,猶如火災,衆苦充滿,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憂患,如是等火,熾然不熄。”
李昂朗聲笑道:“你觀世如火災,衆生皆苦,欲啓光明,欲濟安甯,欲渡極樂。
但于我眼中,這才是大争之世!去争,去搶,去拼,去鬥,在這浩渺宇宙中殺出一條血淋淋的道路,最終以人類這一族群的榮光,加冕爲王。”
這是兩個人的争辯,更是兩位神明的争辯,在場衆人根本無所适從,隻能站在邊緣觀望,等待着結果出現。
天啓與李昂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如淵如海的氣勢積聚凝結,兩人同時确定了一點——
對方,是說服不了的。
李昂撸起兩根袖子,淡然說道:“那就隻能打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