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着繁雜印記的實行鐵盒被李昂握在手中,方一接觸,鐵盒就開始急速融化,像擁有自主意識的粘稠瀝青一般攀附上他的手臂。
冰冷的鐵水緩緩凝聚,最終變化成肉鋪上剁骨菜刀的樣貌,
這柄菜刀呈青黑色,刀身與刀柄自成一體,平平無奇,樸實無華,唯有厚實刀身上刻着鐵畫銀鈎、蒼勁有力的“民族英雄”四個朱紅色大字,不知何意。
李昂一抖手,剁骨菜刀開始飛速銷蝕,融化成爲一灘鐵水挂在他的手心,又在瞬息間重新凝聚爲長槍、細劍、巨斧、短矛,
他再一抖,手中短矛熔鑄成猙獰可怖的獸爪,覆蓋住李昂右臂,上面堆砌着銳利突出的嶙峋骨刺,稍有動作,就倏倏地切開空氣,令人毫不懷疑其殺傷力。
旁邊的康斯坦丁與瑞貝卡早已看傻了眼,将無知無覺的死物煉制成法器并不困難,據傳聞在遙遠的歐陸大地,還有巫師能用水銀煉制成一種名爲月靈髓液的魔術禮裝,也能像李昂手中的鐵塊這樣變化出種種形狀。
但是,他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能在法器上紋下魔術回路的。
而且不是一道,不是兩道,而是整整五十道。
要知道魔術回路可是類似于大腦神經一般寄存在人體中的天賦異禀,李昂的所作所爲,就好像把一個天資絕倫的頂級魔術師碾成齑粉,揉碎了熔鑄在鐵塊中一樣。
“這不可能!”康斯坦丁失聲叫道:“任何金屬都有其魔力通導性,就好像導電性一樣,這是物質的基本屬性。鐵的魔力通導性不如秘銀,不如精金,不如青銅,甚至連木材都比不了,别說流通魔力,就是稍稍一旦的以太浸染,就能讓尋常鋼鐵腐朽破敗。”
瑞貝卡亦是一臉茫然,她的世界觀稍顯動搖,但根深蒂固的研究者理性還是占據了上峰,
她緊咬嘴唇,稍經思索,立馬擡頭對李昂說道:“你沒有把鋼鐵當成承載以太的載體,真正占據主導地位的以太通導渠道,反而是你的血液。”
尋常巫師也有用自身精血作爲容器,進行施法的,
但是常人血液隻能用得了一時,總有幹涸蒸發或是血液中魔力自然耗盡的那一天,留下的不過是尋常幹涸血迹罷了。
隻有東方修士認識中的仙人之血,方能萬年不腐,不管嚴寒酷暑,風吹日曬,歲月磨蝕,依舊晶瑩透亮,不減分毫。
李昂此時距離仙人之境還差十萬八千裏,他的血液自然遠遠不能與神仙血相媲美,隻不過是因爲他所修煉的《人仙煉竅法》,能讓軀殼通透,精氣合一,血液所能容納的靈氣含量遠超他人,
“你說的沒錯,”李昂對瑞貝卡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是突發奇想,将鐵塊當做人的軀殼,在鐵塊上雕刻紋路作爲鐵塊經脈,又将自身的精血注入其中,加之以魯尼文中‘循環’、‘鑄造’、‘生命’的概念,煉制出了這件能從空氣中自行汲取靈氣作爲能源供應的法器。”
“靈氣?”瑞貝卡揪住李昂話語中不了解的地方,追問道:“這是你們東方人對于以太的稱呼麽?”
“差不多吧。”李昂淡然說道:“靈氣,以太,都是遠古先賢對于天地偉力的一種稱呼,殊途同歸而已。”
他低頭說道:“既然此物能随使用者意念驅動而變化,就叫它‘萬化樞機盒’吧。”
說罷,李昂手臂輕輕一顫,龐大畸形的鐵臂陡然溶蝕,刷拉拉傾瀉而下,如同鬼祟長蛇般纏繞在他的牛仔褲上,安安分分地充當腰帶。
“既然你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什麽時候能兌現承諾?”康斯坦丁咽了咽口水,壯起膽子問道:“老實說,作爲一個靈體困在這麽小的地方可以點都不好受——我甚至都不能自由自在地轉身。”
李昂想了想,回答道:“準備新的軀體需要時間,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在這次的聖誕節過了之後,我就會着手安排。”
康斯坦丁猶豫片刻,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現在他缺少讨價還價的談判籌碼。
想到這裏,二流術士忍不住瞥了眼地下室的角落,那裏新蓋起了純封閉的無菌隔離室,隔離室外擺放着各種複雜儀器,而室内中央則立着一面稍顯突兀的合金牆壁。
立志成爲鹹魚的斯特拉克男爵就被嵌在牆壁裏,他的軀體上密密麻麻插滿了透明管道,像受困于蛛網中的蟲豸。
赤紅色的血漿順着管道流進流出,而秃頭大漢卻沒有一絲反應,他的腦袋被強力束帶牢牢捆住,隻有渾濁無神的獨眼瞳孔,與不時從嘴角流下的涎水才能證明他還活着。
而嵌有斯特拉克男爵的合金牆壁旁邊,另外還立着一面可推移翻轉的白闆,白闆上畫滿了紛繁複雜的圖畫、算式,以及英文長句的簡寫,
以康斯坦丁的學識根本看不懂這是什麽鬼畫符,隻知道大緻是醫學實驗之類的東西。
一想到自己差點也有可能變成這樣,康斯但丁就覺得背後湧過一道寒意,不敢與李昂對視。
反倒是瑞貝卡,眼眸中流光一轉,追問道:“你是東方的修士?”
“你可以這麽說。”
李昂不置可否,卻見瑞貝卡臉上閃過一抹掙紮之色,“.....你聽沒聽過‘滿大人’這個名字?”
“滿大人(Mandarin)?”李昂眉梢一揚,這個英語詞彙從字面意義上專門用于形容華國古代的官僚階層,不過聽瑞貝卡的語氣,倒是成了某個人的名字,“沒聽說過,你給我詳細講講。”
瑞貝卡深吸一口氣,她之所以在這種場合提出來,就是爲了能增加自己在李昂心目中的利用價值。
“其實我也是道聽途說,據說這位來自華國的滿大人出生十九世紀與二十世紀交彙之際,真實姓名已不可考,
他是當時華國的一位大軍閥。在軍閥割據的戰亂年代,憑借富可敵國的豐厚家底,與智謀百出的頭腦,很快占據了優勢。”
瑞貝卡平鋪直叙,而李昂臉色單人,繼續聽着對方的陳述,
“這位滿大人在即将問鼎之時,卻急流勇退,遁出塵世,前往深山古廟中尋找一線機緣,等到大半個世紀之後,他修煉成了古時修士遺留下來的功法,能夠執掌雷霆、搬山填海,便重新入世,靠着曾經埋進土裏的金銀财寶,很快拉攏了幾個越南傭兵團,在東南亞盤踞下來。”
李昂皺眉說道:“等等,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瑞貝卡臉上閃過一抹無奈與怨毒,悻悻說道:“大概在二三十年前,我因爲懷抱有長生的秘密,而被一衆神秘界人士追殺,其中牽頭的就是這位滿大人。”
李昂輕笑道:“你跟我講這些,是覺得我會對這位滿大人身上的東方術法感興趣,去找他麻煩?”
“不止如此,”瑞貝卡不慌不忙地說道:“當時我寄居的軀體雖然是一具行将就木的泰國耄耋老妪,但她的魔術天賦高到驚人,足有三十八條魔術回路,能夠發揮全盛時期的九成功力。
但哪怕是那樣,我在滿大人的手上也撐不過幾個來回,幸好我早就設置好了退路,才勉強逃出生天。”
李昂看她臉上的表情不似作僞,心思微動,如果滿大人真如瑞貝卡所說的那麽強力,也許還真有查看一番的必要。
就連他這種積年修士,在這靈氣枯竭的末法時代照樣舉步維艱,從古籍中皓首窮經的滿大人又何德何能可以突破桎梏?
“他現在人在越南?”
“不能确定。”瑞貝卡搖了搖頭,“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不過這麽一位人物,怎麽也不可能悄無聲息地自甘潛伏,總會有一些小道消息可以追查到他頭上。”
“我知道了。”李昂揮了揮手,算是結束了這個話題,現在他才剛踏入築基,還不是去到越南找别人麻煩的時候。
不過這也給自己提了個醒,實力才是最重要的。
什麽神盾局、九頭蛇乃至滿大人,這些規模龐大的勢力不知道還有多少潛伏着,像伏在水面如同一截枯木的鳄魚一般,随時随地都可能攪動強而有力的水流,一躍而出,用森然刺骨的尖牙刺穿自己的要害。
“現世可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李昂感慨着,稍稍調試了一下新煉制的法器,沒有停留,直接轉身離開了地下室。
一隻長筒皮靴踏上地面,浸沒在雪中,發出沙沙的輕柔響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裹挾涼意順着喉管湧進肺裏,攤開手掌,晶瑩雪花緩緩飄落。
“天可真冷啊。”李昂搓了搓手,走向了位于威廉姆斯莊園的車庫。
時聖誕節将至未至,黑色星期五一觸即發,欲來的山雨驚起大街小巷、店鋪門面紛紛張燈結彩,挂起聖誕節有關裝飾。
Billboard公告牌音樂榜單上的聖誕金曲一再屠榜,杉柏之類的冬青樹售罄脫銷,往日被衆人嫌棄的中老年油膩矮胖男子,此時此刻亦能穿上紅白相間的聖誕老人裝束,享受與人群合影的滋味。
李昂坐在皮卡駕駛座上,駛向城外,
昨天的哥譚還是晴空萬裏,現在是陰雲密布,大半城市被皚皚白雪覆蓋,一眼望去,遍地銀白,
根據那些氣象學家所說,這是那場飓風留下的遺毒,通過繁瑣複雜不明覺厲的圖表,以及各種亂彪的專業氣象術語,他們給出了唯一的結論——今年的降雪量恐怕要打破往年記錄。
對于孩童而言自然喜笑顔開,哥譚位于西海岸,算是半個海島城市,難得見到鵝毛大雪,而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在今年亦難得的無需擔心明天吃食——林肯·馬奇市長号召衆多财團廣招員工,通過對黑幫遺産的回收改造,盡可能消除失業人口。
通往城外的公路早已被鏟雪車犁了個來回,壘在路兩側的雪塊積壓出草蛇灰線,
車來車往,出城進城,大多都是拖家帶口走親訪友,狹窄車廂内響徹着聖誕音樂與一家老小的鬼吼鬼叫。
行至城郊,車輛漸稀,這段路程沒有被鏟雪車顧及到,粗犷黝黑輪胎在皚皚白雪上碾出長長痕迹,讓瀝青路面重見天日。
李昂不經意地往窗外瞥了一眼,
窗外是一片銀裝素裹的密林,地上積着厚厚一層雪,遠處看去松軟可親,潔白無瑕的樣子像極了棉花糖,令人想在上面狠狠踏上幾腳,
隐約傳來一兩聲尖利鳥鳴,在空曠的原野上缭繞回蕩,
隻是荒郊野嶺而已,尋常可見,
除了某顆樹下埋藏着斯特拉克男爵的鋼鐵義肢之外。
“隐藏的很好,連心跳聲都沒有漏出來,但是氣息不對。”
李昂喃喃自語着,收回了視線,甚至沒有慢下車速,依舊往城外開去。
在他的視覺裏,那塊看似平平無奇的雪面上,開着常人用肉眼難以察覺的細小孔洞,
這些孔洞大緻有三四十個,呈環狀分布在鋼鐵義肢周圍,孔洞周圍的雪層稍稍下凹,時不時還有淡薄到不可見的溫潤熱氣冒出來。
這些孔洞是通風口,幫助那些埋藏在積雪下的刺客進行呼吸。
“看來他們現在還不知道我的身份,隻是通過某種方式追查到了撒旦之爪的位置所在,并設下埋伏,等待着兇手前來挖掘義肢——畢竟這種城郊小徑,往來車輛不多,正巧在這段路徑停下的人就是兇手。”
李昂嘀咕着,打開了車載音樂,借着後視鏡看向那片往後倒退的密林,
“如果我稍稍顯露出一絲猶豫,在那段路程上慢下車速,隐藏在密林中的幾十個刺客就會突然暴起,一擁而上。”
他輕輕點了點鐵制腰帶,腰帶上驟然亮起一陣光華,轉瞬間又消失不見。
“等晚上再來吧,不管是九頭蛇還是别的什麽勢力,統統結果算了。”
車聲漸遠,引擎的熱氣在冷風中清晰可見,徒留那片林海雪原守候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