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
死一般的安靜。
嘈雜的空氣,忽然間就這樣詭異地安靜下來。
風間揚羽一行人,錯愕地停在了大廳的中心。
他們的面前,是一座陰森詭異的白骨王座。
而他們的四周,則是披堅執銳的哥布林軍團。
從内到外,從低到高,嚴嚴實實地将衆人包圍。
那一刻,風間揚羽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件展品。
毫無遮掩地被扔到聚光燈下。
任由那一雙雙貪婪的目光,直勾勾地射來。
“啪!”
有口水,滴落地面的聲音。
在安靜的空氣中,顯得,格外刺耳。
“那個……哥布林殺手先生?”
楓,使勁地壓低了聲音,對着前方,那忽然停住的身影望去。
可是,被聽到了。
被所有人,所有的哥布林。
就像是掩耳盜鈴的小偷,看似隐蔽,實則,衆目睽睽。
笑聲。
放肆的笑聲,頃刻間爆發。
恍如一陣雷鳴,“轟隆隆”地震顫在巨大的洞窟中,微微跳躍着,徘徊不散。
笑聲中,是那忽然冰冷的聲音。
“爲什麽?”
風間揚羽,緩緩地直起身。
銀色的眸,死死地盯着前方那道高大的身影。
漆黑的铠甲,依舊那麽厚重,可惜,這份厚重感,卻忽然變得不再可靠。
“戰法有雲:不可力敵,便以智取。不用懷疑,這是對你們的贊賞。”
“咯嘣!咔!”
繩索,倏而崩裂。
哥布林殺手,輕輕一掙,緩緩地轉過身來。
嚴實的面甲,忽地彈射而起。
然後,露出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龐。
破爛的鼻子,殘缺的耳朵,渾濁的赤眸,以及,那微微露出的散亂的牙齒……
“因爲,在我的眼裏,你們才是哥布林。”
是的,對哥布林而言,人類也好,精靈也好,獸人也好,鲛人也好……統統,都是異類。
應該被抹殺和消滅的,異類。
就如其他種族,看待哥布林。
風間揚羽,呆呆地望着眼前,那張醜陋而陰冷的臉龐,一時間,竟然有些語塞。
哥布林。
站在風間揚羽面前,如今正一臉淡然地望着風間揚羽等人的,赫然正是一隻哥布林。
唯一不同的,或許便是那高大的身軀,以及,那與一般哥布林完全不同的智略。
“可是……爲什麽?爲什麽要殺害同伴?”
明明,他也殺了哥布林。
難道,僅僅隻是爲了獲取自己的信任?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太可怕了。
面前的這個家夥。
“沒有人規定哥布林一定要團結一緻,哥布林也分敵我,就像你們精靈和人類一樣。在殺死你們之前,順手利用你們解決幾個敵人,也是停不錯的選擇,不是麽?”
哥布林殺手,這樣說到,陰沉的臉上忽地露出一絲燦爛的表情。
即使是那張從人類的審美而言,真的不怎麽樣的臉龐,但此時此刻,也不得不說,确實恍如冬日的雪花般優雅而明媚。
“還有,所謂的哥布林殺手。可不是專殺哥布林的存在,而是,哥布林中的殺手!”
被……誤導了!
完全被誤導了!
先入爲主的概念,在那與傳說中一模一樣的稱号面前,顯得尤爲突出。
而正是這種思維的定式,讓風間揚羽等人,在不知不覺中,一步步,心甘情願地踏入這個蓄謀已久的陷阱。
但是,就這樣,結束了麽?
低頭的一瞬間,風間揚羽,忽地瘋狂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看來,還是被小看了啊……但,如果僅僅隻是這點程度的話……”
肌肉,在已數年暴漲。
緊縛的繩,在一瞬間爆裂。
仰頭的一刹那,有猩紅的芒,在銀白的眸中閃耀。
有狂風驟來從遠處的洞穴出來,銀色的長袍,烈烈如旌旗作響,那一刻哥布林殺手忽然發現面前的這個少年的身上,散發出帝王般的赫赫威嚴,讓人不由得有伏跪下去的沖動。
可惜他畢竟是哥布林殺手,哥布林中的佼佼者,哥布林中智慧者,他知道人類、精靈等生物的在想什麽。
大多數時候,他們會痛哭流涕哀嚎着打滾,但也有一些在危險的時刻故弄玄虛妄圖用氣勢去喝退敵人,隻有極少數的人在擁有強橫的氣勢之時也的确有相應的實力,但對于一個年輕的人而言,這未免有些離奇。所以,他斷定對方不過是虛張聲勢。
短劍,在一瞬間高揚。
弓箭的崩弦聲“咯啦啦”地響起,仿佛整片空氣都被緊繃。
然面前的少年一句如沐春風般笑着,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處境。
哥布林殺手忽然開始有些急躁,他感覺自己被羞辱了。當他運籌帷幄,殚精竭智将對方引入陷阱,結果卻換來一副風淡風輕。對方完全沒把他放在眼裏,也沒有把那一簇簇烏黑的箭頭當一回事。
但他們隻有五個人,其中一個還受了傷,而自己的手中提着他們的兩個人質。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他都穩操勝券,實力不夠人數抵上,人數不夠還可以用人質威脅。
所以……他是必勝的。
他這樣想到。
劍,在一瞬間落下。
連同整隻胳膊。
“咯咯”作響的弓弦,并沒有釋放。
因爲,所有的哥布林,都呆住了。
有一把劍,橫在哥布林殺手的脖子上,閃亮的寒芒讓人絲毫不敢懷疑其鋒利程度。
事實上,它也已經證實了自己的無堅不摧。
“碰!”
“啊——!!!”
一聲悶響,然後是凄厲的慘叫。
沸騰的鮮血如噴泉一般狂湧。
看似堅硬的臂甲,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切下,連同那包裹其中的胳膊。
人影,迅速落地,潇灑的姿态就差一隻專屬的樂隊和特制的聚光燈。
“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
緩緩地揚起了那标志性的爆炸頭,少年的嘴角,勾勒起輕浮的笑意。
“破破!”
娜娜微微一呆,緊繃的心弦在刹那間被那抹微笑撩斷。
“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喂喂!不要哭啊!我不是好好的麽!”
世界上最麻煩的事情就是哭泣的孩子,而最最最麻煩的事情就是哭泣的女孩子。
所以這種時候,就算是那位自稱是“玉樹臨風風流倜傥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浪裏白條風中浪子超級無敵大帥哥”的自戀狂美少年也不禁有些手忙腳亂。
破綻隻有一瞬。
然後,被精确地把握住了。
厚重的铠甲,在鬼魅般輕盈。
“轟”然巨響中,卻又重重地着地。
逃脫了,那名爲“哥布林殺手”的存在。
在一線天失神的一刹那,躍到了高高的王座之上。
可風間揚羽,卻依舊在笑。
這讓哥布林殺手很惱火,惱火到,連手上的痛楚都開始麻痹。
身在戰場之人,斷胳膊瞎眼本來就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所以他從未害怕過。真正讓人害怕的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敵人。
赤紅的眼眸,猛地一縮。
剩下的一隻手臂,下意識地将緊夾着的東西甩了出去。
就像是在甩一個燙手的山芋。
有銀白的影,一躍而上,輕輕地将那“燙手的山芋”攬過。
那是一位小女孩,一位正在酣睡的小女孩。
絲毫沒有醒來的迹象。
放手的那一瞬間,哥布林殺手知道中計了。
他被擊潰了。
從心理上。
他在害怕什麽,他在忌憚什麽。
而正是因爲他的這些情緒,讓他開始方寸大亂。
明明一開始都好好的,明明一切都是按照自己的計劃進行的。
可是,從什麽時候,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的一切,都被對方掌控在了手中。
所有的意志,都開始圍繞着那隻年輕的精靈旋轉,所有的事情,都開始朝着有利于他們的方向發展。
是什麽時候?什麽時候開始的?
哥布林殺手想蹲下來靜靜,已經很多年沒有這種感覺了。
從本能的角度來說,這時候應該果斷抛棄自己的手下逃跑的,可是,他不甘心。
這種被看穿了一般的羞辱,他難以忍受。
他可以失敗,但是,不容許被小看。
“吼!”
尖利的吼聲,從那零碎的齒縫中溢出。
那是與初見時完全不同的聲音,那是,喪失了理智的憤怒。
但憤怒是有效的,漫天箭雨,如飛蝗般傾瀉而下。
在跳躍的火焰中,透出跳躍的光華。
然後,停滞。
就像是一幅畫,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被草草速寫。
那一刻,有什麽東西,悄然改變了。
繼而,在所有的目光,來不及看清之前,順着時光重新流淌。
那是名爲“箭矢”的方向,那是名爲“生死”的結果。
“噗!”
“噗!”
“噗!”
“噗!”
“噗!”
……
銀白的影,悄然落地。
無數血花,開始飙射。
肆無忌憚得就像是陽春的三月。
那是繁花盛開的季節,述說着整個世界的妖娆。
如果這時候尼古拉在的話,一定會好好感歎一番眼前的美景。
但風間揚羽可沒有這種惡趣味,應該說,沒有閑情有這種異端的審美。
當然,對于那位高高在上,一臉驚駭的哥布林殺手而言,更沒有。
呆滞的嘴巴,誇張地大張着,仿佛剛剛吞下一個大号的鴕鳥蛋。
不過,看起來這個鴕鳥蛋的味道卓識不怎麽樣,畢竟,那張扭曲的臉龐,已經變得青灰。
“爲……爲什麽?你是怎麽做到的?!”
厲聲的咆哮,有些喪家犬的會感覺。
事到如今,就算是虛張聲勢,也未免有些太考驗演技了。
這時候,他可不回不到那個沉穩淡然的哥布林殺手了。
現在的他,隻是一隻哥布林。
可是,就算是,哥布林,也有哥布林的尊嚴。
那一刻,那泛黃的牙齒上,忽地閃過一絲耀眼的光芒。
一如,那四周的石壁上,緩緩探出的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