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婪。
執念。
仇恨。
怨憤。
當所有的醜陋,都開始凝聚,當所有的邪惡,都開始在内心萌芽,那道佝偻的身影也終于變得扭曲。
“雖然未曾親眼見過,但據說,仁不易曾經是個心懷宏願的男子,可惜,随着時間的流逝,他的姿态,他的靈魂,甚至連那個曾經的宏願,都一同化作了異形。”
風中,有微微的歎息響起。
爾迩,淡淡地說着。
随意的話語,有些飄忽而迷離。
“有時候我會想,若是有一天,我老了,是不是也會如他一般,屈從于欲望,變得醜陋,扭曲,連笑聲都透着讓人厭惡的陰冷。”
“呃……怎麽會,你的話,應該會穿着浴袍,與心愛的人一起,靜靜地坐在櫻花樹下,看時光慢慢變老吧。”
雖然眼前的情況,刻不容緩,雖然,在這種時候展望人生未免有些悠閑,但風間揚羽的眼前卻依舊清晰地呈現出那副娴雅甯靜的畫面。
畫面中,落櫻缤紛,窈窕的倩影,随意地坐着,仰頭間,卻露出一抹淡雅的微笑。
風間揚羽猛地一驚,不自覺地朝後退去,怔怔地望着面前,那張偏過來的側顔,一臉似笑非笑地望向自己。
臉頰微微一紅,一抹怪異的情緒驟然湧上心頭。
“怎……怎麽了?”
沒有回答,隻有細密的裂紋,火焰般從下巴攀升,一直蔓延到那張絕美的臉頰。
“要記得,你今天說過的這句話啊。”
擡手,輕撫。
柔軟的指尖,帶着一絲微微的涼意,觸在風間揚羽的臉上。
絕豔的臉頰上,忽地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
那是風間揚羽,從未見過的笑容。
如天山的火蓮,倏而綻放。
就算是将世間所有的美麗糅合在一起,也不過如此。
那是令人震撼的美,足以讓風間揚羽呼吸停滞。
可是心中,卻有一股強烈的不安湧出。
“爾迩!”
努力地想要擡起手,卻無法挪動分毫。
那一刻,風間揚羽才發現,周圍的世界,早已化作一片花海。
藍天,白雲,陽光,草甸……一切,都是那麽美好,一切,都是那麽溫暖。
可是那股強烈的不安,卻愈發濃烈。
有灼熱的光,忽地自爾迩身上溢出,如烈焰般灼燒着,透過了繃帶的遮掩。
将那原本就已經足夠耀眼的身姿,渲得如烈日般璀璨。
烈日中,有輕聲的呢喃,緩緩響起。
“呐,你知道麽?這架創戰者,真正的名字……”
風間揚羽,緩緩地搖了搖頭。
然後,在那一霎那,他看到了,那張揚的,華麗的,帶着月光般皎潔光芒的,巨大蝶翼。
“嘩啦啦……”
巨大的蝶翼,猛地從創戰者背後延伸,若一面巨大的旌旗,在高天的罡風中烈烈作響。
“月光蝶!!”
熾熱的岩漿中,那原本桀桀怪笑着佝偻的身影,猛然僵直,陰厲的眸,瞬間瞪大。
那一刻,所有人都轉過身去,戰鬥的,逃竄的,哭喊的,求救的,甚至連那避難所的縫隙中,都滲透着那潔白如玉的光華。
柔和,甯靜,舒适,卻又無孔不入。
明明,沒有那麽強烈,明明,沒有那麽耀眼,但這份光,卻恍如神的救贖,從天堂灑下,悄悄地,浸染到,每個人的眸中。
也浸染到,那沾染着罪業的靈魂。
然後,又悄然蒸發。
光,在一瞬間收束。
若明月被青雲遮蔽,繼而,又迅速地探了出來。
可是,出來的,不是光華,而是那,漫天遍野的,蝶。
無數的蝶,仿佛由那皎潔的聖光所組成一般,緩緩地,飛了出來。
自那巨大的華麗蝶翼之上。
一點點透明,一點點精緻,還帶着,一點點調皮。
聖光之蝶,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
朝着天,朝着地,朝着那一望無際的,赤紅。
就像是無數天使,從天而降,奔赴,屬于他們的戰場。
那是鏟除邪惡的聖戰,那是消滅罪業的救贖,那是一場,永不謝幕的,禮贊。
帶着,拯救一切的希望。
希望中,隻有一雙陰厲的眸,忽而慘淡。
桀桀怪笑着,面如死灰。
他不甘心,他不承認,他不相信,自己,就這樣失敗了。
在最接近成功那一刻,從通往加冕的紅毯之上,跌落下來。
腳下,有大片大片的赤紅開始消散。
在接觸到皎潔的蝶影的那一刻。
就像是邪惡遇到神聖,如童話中的描述的一般,不堪一擊。
是被懲戒了麽?還是,被救贖?
已經,不重要了吧。
重要的是,那恍如汪洋般的滾滾熱浪,那來自地獄的千萬妖魔,終于在這璀璨而又華麗的蝶舞中,消失殆盡。
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隻留下,大片大片赤紅的光粒,冉冉升起,一點,一點,不甘地,湧向天空,湧向那,巨大的鋼鐵要塞。
旋即,消散不見。
“爾卿她,終于,還是用了啊……”
一聲長歎,漆黑的眸中,閃過一絲沉痛的哀傷,直直地朝着下方的月光蝶望去。
那裏,正有無數蝶影,恍如潮水般,幕天席地地,朝着那華麗的蝶翼湧去。
那是它們出生的地方,也是它們的沉眠的地方。
或許,若幹年以後,會有人,将它們重新喚醒。可惜,那個人,永遠都不可能再是那位傾城的女子。
缤紛的蝶,從四面八方飛來,緩緩地落到那綿軟的倩影之上。
仿佛是一場盛大的葬禮,在高天白雲之下,在清風草甸之間。
有赤紅的發,在風中揚起,若一朵絕豔的玫瑰,以生命之姿綻放。
爾迩,就這樣緩緩地倒了下去。
任由那絢爛的蝶影,将她的軀體覆滿。
然後,又在一刹那,“嘩啦啦”地遠去。
這是最後的告别。
這是華麗的挽歌。
當蝶翼清揚之時,便是詛咒解脫之日。
可是另一種詛咒,卻悄然,在風間揚羽内心蔓延。
那一刻,他才知道,原來不知不覺間,這個女子,早已悄然鑽入他的心間。
然後,又在不經意間,狠狠地,将它撕裂。
銀色的眸,木然地盯着那張絕美的臉龐。
有奇異的潮紅,從那蒼白的肌膚下微微泛起。
那一刻,原本覆滿周身的,恍如一條巨蛇般纏繞在着的蝶紋,終于緩緩褪去。
那是這架詛咒的創戰者,對它的主人,最後的緬懷吧。
束縛,忽地解除。
銀白的影,在一瞬間掠出。
伸手,顫抖着朝着對方的臉頰觸去,就像是在,觸碰一件,易碎的陶瓷。
可是那陶瓷,卻忽地咧了開來。
轉瞬間,化作一抹,璀璨的笑靥。
“終于,結束了呢……終于,可以安心地離開了呢……”
“爲什麽?爲什麽不把控制權交給我?!爲什麽不讓我來!讓我來的話……讓我來的話……你就不用……”
喉忽地滞塞,連帶着聲音,都變得哽咽。
有灼熱的液體,從眼眶中溢出,可風間揚羽,卻使勁地忍耐着。
因爲,不想讓她看到,自己軟弱的樣子。
“沒用的……月光蝶,本身就是爲了消滅文明而創造的存在,隻要操作者的生命之力不枯竭,它就永遠都不會停止。它是要将所有的文明,乃至人類本身,都徹底消滅的存在……所以,也就是我這個将死之人才可以運用得如此完美了啊……”
這樣說着,那嘴角的弧度忽地擴大開來。
“呐~不誇獎我一下麽……”
“嗯嗯!你最厲害了!迩迩最厲害了啊!”
是笑?是哭?
風間揚羽,早已分布清明。
隻是低下頭,緊緊地抵在對方的額頭上。
有滾燙的體溫,從臉頰傳來。
那是生命,最後的熱情吧……
“嘻嘻,謝謝啦……”
第一次聽見她這樣笑了,第一次聽到,她如少女般笑了。
可是風間揚羽,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那麽,最爲回禮,這些,就送給你吧……”
嘈雜的拆合聲中,原本的藍天白雲,迅速地消散開來。
取而代之的,是那一望無際的,荒蕪。
“叮鈴”脆響中,一隻奇異的金屬镯子,掉落在風間揚羽的身側。
美麗的花紋,即使是在雷吉歐斯巨大的陰影之下,也依舊顯得如此耀眼。
有零散的身影,迅速地在周邊着落,可是誰都沒有去打擾那對緊擁着的男女。
隻有那八道暗影,迅速地排成一道圓弧,單膝跪倒在兩人面前。
“子,你過來……”
“啓禀宗主,子和醜已經……”
“已經……不在了啊……”
恍如回憶,有恍如,惋歎。
爾迩緩緩地偏過頭,望向那道回複自己的暗影。
“那麽,寅,我以天羅宗第三百六十五代宗主之名宣布,任命你爲新一代的‘子’,其他人等,也順位上升,并選拔新人接替‘天羅十二’刹空缺,共同輔佐風間揚羽,成爲天羅宗新一代宗主,任何人,不得有異議!”
威嚴的話語,冰冷的神情,那一刻,面前的女子,仿佛變回了那個雷厲風行的大司寇,那個冰冷絕豔的“零度戰姬”。
“喏!”
整齊的喝聲中,卻帶着,微不可察的哽咽。
即使工具,即使是,作爲死侍培養的工具,此時此刻,也不禁動容。
“還有,這個也給你……雖然以你現在的階位,還啓動不了月光蝶……但即使是以後,不到萬不得已,也不要使用。”
輕輕地将那個奇異的金屬手镯塞到風間揚羽的手中,冰冷的臉頰,卻如冰雪消融,重新綻放。
可是赤色的眸中,映照出的,卻是一張,慘淡的臉龐。
“我不要!我什麽都不要!我隻要你好好活着啊!”
幾乎,是吼出來的。
風間揚羽,猛地直起身,死死地盯着身下的人兒。
可對方的目光,卻忽地遊離向了天際。
缥缈的聲音,仿若那天際的浮雲。
“人生五十年,如夢亦如幻,有生斯有死,壯士複何憾……雖然,我好像不是壯士呢……雖然,也還沒有五十年呢……但是,已經夠了啊,能夠在這生命最後的時光中,作爲女子,與你相遇……已經足夠了啊……”
“可是我不夠啊!”
懊惱,悔恨,憐惜,悲恸……所有的情感,都毫無顧忌的地傾瀉而出。
如果說,對于赫兒,是一種最爲純粹的愛戀的話,那對于她,或許便是一種,敬愛吧,由敬意而産生的愛意,由欣賞而産生的眷戀,與其說是愛戀之人,不如說是,紅顔知己吧。
那麽閃耀,那麽美麗,帶着所有女性的剛毅之美,出現在自己的生命中,然後,又如流星般璀璨地,隕落。
這是何等殘酷的命運,卻又是,何等的,無可奈何。
風間揚羽仰起頭,眼眸中忽地有什麽東西,淌了出來,那麽灼熱,那麽苦澀。
甚至,還帶着,殷紅的,腥味……
“那麽,來約定吧……約定,下次的相見,在未來的,某個地方……”
艱難地擡起手,觸到那張,早已濕潤的臉龐。
爾迩的聲音,也終于逐漸黯淡。
“迩迩——!”
凄厲的吼聲中,卻是再無回應。
那一刻,風間揚羽忽然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自己的無力。
再一次,更加清晰地明白了,在命運的面前,似乎他的一切掙紮,都毫無意義……
可是,可是啊,所謂的守護者的使命,不就是爲了逆天麽?
那麽,天在何處?可否讓我……
弑殺!
仰頭的一瞬間,風間揚羽猛地朝着天空望去。
直直地,望向那道佝偻的身影,以及那張,一臉快意的,猙獰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