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一千年結束之後，魔鬼也将從地獄的禁锢中歸來，出來要迷惑這大千世界的列國，而其便是歌革和瑪各……”
悠悠地，恍如歌聲般的吟唱，自身邊的這婉轉的喉中溢出。
這是風間揚羽第一次聽爾迩唱歌，也可能，是最後一次。
畢竟，在他的印象裏，對方應該是一位不拘言笑，緊握着法律與正義的旌旗，以大司寇的身份活躍于世人面前的完美女子。
美麗，強大，公正，善良，無畏……與其說是女子，或許是“女神”這個詞更爲貼切，更加深入人心。所以，即使一直都是冰冷着臉龐，即使對待屬下也不會展現微笑的她，依舊會受到衆人的愛戴和追慕。
可是如今，這位女神，卻正緩緩地展現出自己的另一面，作爲人的一面，作爲女子的一面。
她從高高的神壇走下，她周圍的冰，也開始融化，她的臉龐，變得柔和，而她的歌喉，開始悠揚。
“他們聚集争戰，他們的人數多如海沙，浩浩蕩蕩地，朝着整個世界蔓延。他們圍住了聖徒的營與蒙愛的城，于是便有火從天降下，燒滅了他們。而那迷惑他們的魔鬼也被扔在硫磺的火湖裏，那是獸和虛假的先知被審判的地方。他們必晝夜遭受痛苦，直到永永遠遠……”
一句一句地，艱澀，卻又美麗，恍如那優雅的俳句，一字一字，落到風間揚羽的心中。
“這是……《聖經》中的預言？”
風間揚羽知道，那是對于魔鬼的預言，那是末日降臨于世的時候，那是神降下天罰的時候，世界的場景。
但他不知道，對方，爲何會忽然唱起這樣憂傷的歌詞。
“是啊，《聖經》中最凄美的段落，也是最殘忍的段落。魔鬼自禁锢中歸來，戰火從世界盡頭燃起，聖徒也好，聖城也好，都在邪惡的鐵騎下淪陷。”
微微地偏過頭，有月光，混着那熾烈的火光，從側面照來，勾勒出一道，傾城的輪廓。
仿佛着煉獄中的天使，美得讓人窒息。
“但最後，不是被拯救了麽？全能的神，讓焚盡一切的火從天而降，而魔鬼和祂的爪牙，也受到應有的審判。”
風間揚羽，努力地想要解釋些什麽，因爲那張側臉，看起來，有些憂傷。
“不，《聖經》隻是人類撰寫的故事，那是光明的故事，卻不是真實的故事，真實的故事，都被記錄在《黑暗聖經》之中。”
似乎……是在哪裏聽說過……
記起來了，那個大大的圖書館，那個名爲櫻白的女孩，還有那本，被自己修補了的，的的确确是叫《黑暗聖經》的書籍。
但風間揚羽，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望着對方。
可是爾迩，卻忽地偏過頭去，目視前方，創鬥者的速度，在一瞬間拔高。
直直地，掠向王都的一角。
“《黑暗聖經》中的記載，同樣有魔鬼的歸來，但那是被人類自己放出來的，他們企圖借用魔鬼的力量，來征服世界，于是，他們謊稱神的名義，招收信徒，借用野獸的力量，屠戮同胞，而最後，降下天火的，也不是神，而是魔鬼。祂要将地獄召喚到人間，祂需要的，隻是戰争和災厄，還有那因此而堕落的靈魂。”
“呃……那最後……是誰拯救了世界呢？”
仿佛是一個臨睡前，躺在床上聽母親講故事的孩子，風間揚羽好奇地睜大了眼眸。
可是，映入那雙銀色瞳孔的，卻是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最後……當然是要等到故事的最後，才會知道啊……”
速度，慢慢減緩，創鬥者，開始平穩地朝着地面降落。
雖然爾迩沒有說，但出現在眼前的僅僅隻是剩下一片頹敗的殘垣斷壁，但風間揚羽還是認出了，那掩蓋于廢墟之中的真實。
那是他昨天還居住的地方，爾迩的府邸。
但他不知道，在這種時候，爲什麽對方會帶自己來到這邊。
來幫忙轉移還未損壞的家産？還是來最後留戀一下自己從小長大，而如今卻淪爲廢墟的地方？
風間揚羽不知道，他隻知道，面前的這個女子，絕對不會是那種因爲上述理由，就離開戰場的人。
即使今天的她，看起來，很不一樣。
但是，到底是哪裏呢？到底是哪裏不同呢？是因爲那婉轉的吟唱？還是那回眸的微笑？
風間揚羽說不上來。
腳下，忽地一空，風間揚羽，穩穩地落到地上。
可是在落地的一瞬間，眼前的光，卻如繁華般開始綻放。
那是萬千銀絲，如千萬把利刃，将那廢墟狠狠地劈開。
毫無留戀，毫不珍惜。
那一刻，風間揚羽忽然想起來，那四個，被自己遺忘的小家夥。
“精明她們！”
身影，在一瞬間竄出，不管不顧地，撲入那煙塵之中。
可是迎接他的，不是堅實的地面，而是。
虛空。
“骨碌碌！碰！咚！乒乓！……”
一系列令人牙疼的撞擊聲，風間揚羽一臉懵懂地睜開眼眸。
“放心，她們早就被我轉移到避難所去了，就算整個洛都化爲廢墟，她們也不會有事的。”
有光，從銀色的瞳孔投入，簡單地勾勒出一道窈窕的倩影。
爾迩緩緩地從上方走來，一步一步，恍如淩空。
那時候，風間揚羽才意識到，自己原來是掉進來了。
掉到了一個，不知名寬敞的，傾斜甬道之中。
“呃……謝謝了。”
一邊道謝，一邊掙紮着起身。
凹凸的牆壁，意外地，帶着舒适的把手。
風間揚羽好奇地朝着邊上望去。
漆黑的牆壁上，有浮雕的光影，随着爾迩的步伐晃動。
“有人說，‘女孩子能哭的地方，隻有廁所和爸爸的懷裏’，但我覺得廁所裏依然會被人聽到，而父親的懷抱，我從來不知道在哪裏……所以，我選擇了這裏。”
淡淡的話語，輕輕地說着，可是回應他的卻是風間揚羽呆滞的眼神。
以及，呆滞之後的，倉皇。
“啊！”
簡短而凄厲的嚎叫，風間揚羽，仿佛見了鬼似地，朝後退去。
然後“碰”地一聲，結結實實地，撞在背後的牆上。
回眸間，卻是愈加驚駭的表情。
隻是這一次，他沒有叫，而是在一瞬間，彈了起來。
恍如那隻黑色的兔子一般。
急促的呼吸，癡呆的眼神，半晌，才回過神來。
“你……你家的浮雕真的是……”
不知是抱怨，還是感歎，銀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眼前，盯着甬道的兩側，那一面面，詭異的浮雕。
扭曲的面容，驚恐的姿态，以及那，仿佛是祈求着救贖一般，從牆壁上延伸而出的手臂。
似曾相識的場景，讓風間揚羽迅速地回憶起自己房間外，那悠長陰暗的走廊。
同樣的詭異，同樣的滲人，同樣的栩栩如生。
讓人幾乎有一種錯覺，那站在這甬道兩側的，密密麻麻地排布着一直延綿到甬道盡頭，不是什麽浮雕，而是一道道，真實的，自煉獄歸來的，亡靈。
“好看麽？”
緩緩地從風間揚羽身邊走過，徑直繞道他的身前，爾迩卻是一臉欣賞地，朝着兩側的浮雕望去。
“……，與其說好看，不如說是……真實。”
“因爲本來就是真的啊。”
“嗯？”
微微地，歪了歪頭，風間揚羽，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因爲本來就是将一個個真實的人，用鐵水澆灌其中，才形成的啊~所以……是不是很美麗呢？”
再一次，确認一般，那張絕美的臉龐，忽地偏轉過來，露出一臉認真的表情。
平淡，真摯，不帶，一絲虛僞。
當然，也意味着，不帶一絲玩笑！
身影，忽地僵住。
空氣，驟然凝結。
唇，微微張開，可是喉嚨，卻幹澀得厲害，連一個字，都無法發出。
那一刻，風間揚羽覺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就像那頭頂的廢墟一樣，“轟隆隆”地坍塌下來，将一切光明都給堵住。
背後，是灼熱的氣浪，伴着傾斜而下的碎石，而他的面前，則是一股，前所未有的陰寒。
銀色的眸，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女子，盯着那雙，微微有些妖異的，赤紅瞳子。
無法移動分毫。
即使是在黑暗中，即使是完全沒有光的存在。
那一刻，他們卻清晰地，看到了彼此。
“啊~，被，吓到了啊……”
随手一揮，銀芒爆閃間，碎石在一瞬間被攪成齑粉。
爾迩一臉掃興地轉過身，自顧自地朝着甬道深處走去。
“果然，我還是适合一天到晚冷着張臉，将這些秘密藏在心中，和我一起死去啊……”
“喂！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終于回過神來的風間揚羽，略一猶豫，旋即，迅速地跟了上去。
“想知道麽？想知道的話，就跟上來吧。”
銀鈴般的輕笑，幽幽地從前方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