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
也不知道,下一次打開,會是什麽時候。
但這一次,卻确确實實是被打開了。
這道存在于王城深處的大門,這道存在于王城至高點的大門。
沒有人知道它是什麽時候被建造的,也鮮有人知道,它爲何存在于這裏。
而萬歸狂,恰恰是其中一個。
寬大的手,輕輕地放在虛空的某處。
然後,就像是握到了什麽一般,緊握起來。
旋即,擰轉。
沒有聲音,也不需要聲音。
因爲,那是次元的大門,而非鐵石。
黑色的裂縫,就是像一道來自深淵的巨大嘴巴,緩緩地張了開來。
它是活的,風間揚羽知道,因爲,裏面有生命的氣息。
手中,抱着那道金色的人影,他還有呼吸,但是,很微弱。
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
思無益,這個身負思氏一族最後血脈的少年,到底能否撐過今晚?
一切,都要看面前的男人,以及,少女。
萬歸狂和萬依依,靜靜地站在那張巨嘴面前。
有古老的氣息,從它的呼吸中溢出,伴着,一絲冰冷徹骨。
一如,這個夏日的雨夜。
即使是雷霆已經消散,即使有月光開始倔強地擡頭。
但是,那來自外城的哭喊和哀嚎,那冰冷的,死亡的味道,依舊如同聲和光一般,被傳遞到了王城之内。
即使是最熾烈的戰火,也無法将它烤暖,即使是最密集的雨線,也無法将它遮斷。
這種冰冷,就這樣,緩緩地傳遞過來,滲透到每個人的心中。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份絕望,隻是在恰當的時候,被忽然喚醒。
風間揚羽回過頭,望了一眼那外城的天空。
那裏,曾經是競技場的地方,那裏的上空,有閃耀的火花迸射着,即使是站在如此遙遠的地方,依舊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來自那裏的熾熱。
戰鬥,戰鬥,當人與人之間發生沖突,當意見相左,戰鬥就不可避免。
這不是神話,這也不是大同社會,這就是活生生的,人類世界。
愛則相護,恨則相殺。
而今夜,那裏也有一個女子,爲了她的陛下和臣民,在奮力厮殺。
而陪伴她的,隻有一隻兔子,和那十二道暗影。
“放心吧,爾卿真正的實力,就算是予一人也要全力以赴,堅持一時半刻,應該不是問題。”
有安慰的話語,從前方傳來。
似乎是看出了風間揚羽心中的不安,萬歸狂轉過身,微微一笑,然後,徑直從風間揚羽的手中,将那個瀕死的少年接過。
很難得的,在那張豪放的面容上,露出這樣平靜的笑容,大概,是和他此刻的心情有關吧。
風間揚羽不知道對方要去做什麽,但是,他還是接受這個委托。
王者所托,必非凡事。
而且,就算是凡事,作爲後輩而言,風間揚羽,也沒法拒絕。
年輕是資本,但有時候,年輕也是枷鎖。
兩道人影,迅速地消失了。
什麽還都沒有說,那也就意味着,他什麽話都不能說。
沒有承諾,也沒有囑咐。
前途未蔔。
縫,漸漸合上。
轉瞬間,消失在天空的盡頭。
隻留下一點點微不可察的空間漣漪,緩緩地震蕩着,彰示着此處的不凡。
重新顯露在風間揚羽面前的,一望無際地展現在風間揚羽面前的,是一片,遼遠的天空。
還有那,遼闊的大地。
透明的建築,透明的空間,一無所有,卻又,擁有全部。
身處此地,則手握天下,這是王城最高的地方,這是王的領域,王的寝宮。
如尖塔般矗立于世,如王一般,矗立于世。
高傲地,挺直了身軀,俯瞰着天下。
一如,此時此刻的少年。
風間揚羽,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
因爲,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對身後少女,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在這種,無法兒女情長的非常之态下。
所以,他選擇了遠望,望着遠方,望着腳下。
那裏,有連綿的戰火,在雨夜中頑強地燃燒着,刺目的流光,仿佛是夏日的流星,璀璨而奪目,然後,又如同流星一般,帶着一生的光與熱,熊熊墜落。
可是,緊随其後的,卻是更多更多的流星,仿佛一場空前盛大的流星雨,以這個冰冷的雨夜爲舞台,上演屬于他們的華麗舞蹈。
王城的城垛上,排滿了密密麻麻的點,那是一個個士兵,還有一些不明功效的戰鬥裝置。
雖然依舊不是很了解這個世界的文明,但是,戰争,也從來不會仁慈,這一點,即使海枯石爛,即使回到天地初開,也是不變的真理。
否則,那就不叫戰争。
戰争,隻有掠奪,隻有侵略,隻有踐踏,隻有殺戮,隻有死亡。
而奪王之戰,更是如此。
王冠之上,永遠都沾滿了罪惡的鮮血,這一切,連那些被美化了千萬遍的曆史,都無法掩蓋。
更何況,如今,這一切沒有被美化的事實,以這樣一種直白的角度呈現在自己的面前。
風間揚羽閉上眼,緩緩地搖了搖頭。
空中,有持續的爆裂響起。
那是急功近利的年輕人,爲了搶奪戰功,而不惜铤而走險。
于是,他們付出了應有的代價——生命。
看似堅硬的飛行器,仿佛泥巴一般,輕而易舉地被密布于高空的空間漩渦吞噬,然後,被撕成廢鐵扔了回來。
據說,人類的每一個城市,都有這樣的東西存在。
那是遺留自上古的次元法陣,在那個戰火連天的年代,先人們的智慧。
而那些還不足以穿越它的現代兵器,則隻能望洋興歎,乖乖地從近地的空間突破。
當然,也有例外——天舟瑪安娜。
它那無視反次元措施的空間跳躍,可以輕而易舉地突破這形同虛設的壁壘,而那支足以撕裂天地的“埃比赫之墜”,則足以強行洞穿這古老的法陣,直抵王城。
可惜,這裏沒有瑪安娜,這裏隻有黑點,隻有戰士,隻有軍隊。
大批大批的戰士,迅速地從打開的城門中湧入,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湧向了王城。
他們無意于屠殺平民,但是,也沒有責任保護。
一切威脅到他們的存在,都會在激光和炮彈中化爲灰燼。
戰士如此,平民如此,路過的老鼠蟑螂也是如此。
飛行器,拖着長長的尾焰,呼嘯着沖到隊伍的前排,仿佛一列騎兵,在戰鬥達到最爲榮耀的時刻,奔騰而出。
他們的前方,便是那傳說中的王城,他們的目标,就是那傳說中的王。
每一個人都熱血沸騰,每一個人都激動得開始打顫。
因爲,他們将要打倒的不是别人,他們将要改變的,也不是其他的……
而是,曆史。
所有人都會銘記他們,所有的史書中,都會有他們的記載,當他們轟開王城大門的那一刻,當他們将那傳承了不知道多少萬年的王,從王座上拖下來的那一刻。
雖然很大的可能性,他們隻是那個用以記錄軍隊人數的簡單數字中的一個“1”,又或者,隻是“雲馳七軍”這個輝耀曆史的名詞中的一個點……但是,那又怎樣呢?
今夜,是屬于他們的。
今夜的洛都,今夜的王城,今夜的榮耀,今夜的曆史……都是,屬于他們的。
當然,也包括,今夜的敵人。
出現了,那蓄勢待發的禁衛軍。
在雨夜朦胧的氤氲中,躲藏在王城矮小的城垛裏。
雲馳七軍的戰士們,瘋狂地笑了起來,笑他們的懦弱,笑他們的膽怯。
然後,沖鋒。
機甲也好,創鬥者也好,戰車也好,飛行器也好,隻要可以前進的,都開始前進,隻要可以沖鋒的,都開始沖鋒。
因爲他們的面前,是不足爲懼的敵人,是那因爲膽小而自動打開城門的敵人。
勝利,已經被他們牢牢地掌握在了手中。
死亡什麽的,總是會有的吧,但一切,都不再重要。
在勝利的榮耀面前,一切生命,都已經微不足道。
隻要,死去的不是自己。
流光,從眼前劃過。
戰火,在磅礴的大雨中倔強燃燒。
導彈的爆裂聲,嘈雜而聒噪。
讓人,忍不住想要更加快速地,結束這場戰鬥。
沖鋒!沖鋒!一往無前地沖鋒!!
一直,沖到那王城的腳下。
那是,榮耀的終點,也是生命的終點。
密密麻麻的屍體,讓意識開始清新,戰車的殘骸,依舊在烈烈燃燒,似乎在不斷地催促着,快一點,再快一點。
可是,腳步已經停止。
甚至,開始後退。
有哀嚎,在身邊響起。
一起歡笑的同伴,開始相互踐踏。
爲什麽撤退,爲什麽不再前進?
因爲,前路不通。
因爲,那裏隻有槍林彈雨,隻有山一般的屍堆。
一如,此時此刻,他們的眼前。
啊,原來,後面也是這樣啊……
後面,也早已變成了這幅光景啊。
可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還是,從一開始就……
那一刻,他們看到了,那個高高地,站在城牆上的少年。
黑色的禮服,依舊筆挺,仿佛,是要出席一場,盛大的葬禮。
他的身邊,列滿了剛才抱頭鼠竄的衛兵。
而現在,他們正昂首挺胸地,站在他的身後。
有流光,從那一排排隊伍中劃落。
在昏暗的天空中,勾勒出一道道優雅的弧線。
然後,就這樣,落到了人群之中。
“轟!”
劇烈的爆炸聲,終于将那最後的幻想撕裂。
勝利什麽的,榮耀什麽的,在生命面前,都已經開始變得黯淡。
他們需要逃命,他們需要活着。
畢竟,他們的家裏,還有溫柔的妻子,還有年幼的孩子。
但是,對方也有。
戰争,從來沒有赢家。
隻是,誰輸得更加少而已。
當他們拿起手中的武器那一刻,一切,就都已注定。
殺戮也好,被殺也好。
出來混的,遲早是要還的。
身在戰場,早已身不由己。
就像一個,奴隸。
對了,是什麽時候,開始有奴隸的呢?
這場戰鬥,從一開始,就是人類的戰争吧。
可是,可是眼前的這一雙雙獸耳,已經,再明顯不過了啊。
迅捷的動作,仇恨的眼神,尖銳的利爪,爆發性的力量……
的的确确,真真實實的,是奴隸沒錯。
可是,到底,是怎麽回事?!
前面,是嗜血的獸人奴隸,身後,是緊閉的王城大門,而四周的城垛上,密密麻麻地飛射而來的,則是足以震撼大地的,流光。
那一刻,他們仿佛聽到了。
聽到了,死神的召喚。
聽到了,家鄉的歌謠。
還聽到了,孩子在夢中喊出的,那一聲“爸爸”……
銀色的眸,靜靜地望着腳下的一切,望着這真實而又虛幻的一切。
有些出神,有些不知所措,以至于連身後那雙緊盯着自己的眸子,都未曾發覺。
不過,是時候,是該履行自己的承諾了。
風間揚羽擡起頭,望着那一道從王之塔的下方,直掠而上的身影。
在縱身一躍的那一刻,他回過頭,望了一眼背後的那位少女。
微笑地唇角,似乎是在輕輕地說着。
“等我回來,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