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光不再是神所賜予。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天籁不僅僅是自然的樂章。
熾亮的光,從繪滿壁畫的穹頂灑下。
絲竹的喧嚣,則在洋溢的歡樂中傾灑。
螺旋階梯上,沿着那優雅弧度鋪展着的,是鮮紅而華麗的毛毯。
過于廣闊的大廳,讓風間揚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一座神殿。
而在那神殿中翩然起舞的,則無疑是那耽于享樂的衆神。
優雅的身姿,輕快的步伐,錯落的光影,明快的節奏。
迷離的眼波,在歡聲笑語中傳遞,嘴角的弧度,則勾勒出詭谲的陰影。
當風間揚羽和蘇宇手挽着手昂首闊步地步入這裏的時候,大多數人正細緻地品味着地位與财富賜予他們愉悅。
但,愉悅是他們的,風間揚羽,什麽都沒有。
甚至,連表情都沒有。
“我說,你就不能開心一點麽?”
使勁地夾着對方朝前走着,蘇宇一副昂首挺胸的樣子,微笑颔首間,不斷地朝着迎面而來的人們問候緻意。
“在同樣的場合,和同一個男人手挽手走兩邊,這種事情,我可開心不起來。”
淡淡地說着,風間揚羽的眼眸,迅速地朝着左右掃蕩着。
似乎,是在尋找着什麽一般。
“話說,你就不介意熟人看到你和一個男人一直這樣親密地手挽着手麽?”
“完全不介意,與沒有同伴比起來,像這樣入場應該更加符合禮儀。”
看都沒朝風間揚羽看一眼,淡淡的聲音中,透着理所當然。
“……”
如果是這樣爲了禮儀而禮儀,風間揚羽覺得,不要也罷。
“你的瑤瑤呢?爲什麽不和她一起?”
“呃……她的話……不太喜歡這種場合……或者說,不太喜歡這裏的人……”
腳步,忽地頓了下,低低的聲音,透着一絲惋惜和無奈。
“而且你看,如果沒有我的話,你就變成一個人進場了,不是麽?”
這樣說着,蘇宇的臉上,重新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一副“我這是爲你好”的表情。
然而,對方似乎并不領情。
迅速地将胳膊從蘇宇臂彎中抽出,風間揚羽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忿忿。
“要不是你這家夥把赫兒帶去看什麽比武招親的話……!”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的錯。可現在這種狀況其實也挺好的,不是麽?”
明明,是一張微笑的臉龐,但風間揚羽,卻意外地,有一種想對着它狠狠來一拳的沖動。
然而,這種沖動,卻忽地在對方的話語中,煙消雲散。
“還是說……你真的想抛棄你的赫兒,和那個冰山女結婚?”
雖然是一副極度驚訝的語氣,但當風間揚羽偏過頭去的時候,才發現,那張可惡的臉上,其挂滿了促狹的表情。
“那……那隻是爲了……”
話語,戛然而止。
冰冷的目光,仿佛從玄天極地而來,直直地射向風間揚羽,讓他忍不住,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回頭間,卻是兩道靓麗如春光般的身影。
一位金發披肩,霞姿月韻,一位冰肌玉骨,高貴冷豔。
兩道倩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衆人面前,恍如九天的仙子,忽而降臨凡塵。
連那刺目的光,都一瞬間黯淡。
原本喧嘩的衆人,也驟然安靜下來。
一時間,鴉雀無聲。
所有的目光,都紛紛收斂,着魔了一般,一動不動地凝聚到那兩道身影之上。
男的面有愧色,女的自歎不如。
所謂的郎才女貌,金童玉女,或許便是爲他們而創造的詞彙吧。
隻可惜,這樣的組合,這樣恍如天生一對的絕世風姿,從此,将成爲絕唱吧。
也不知道,還要再過多少年,才會再有這麽一對美到令人窒息的男女,共結連理。
或許是千年,或許是萬年,但是,誰知道呢?
此時此刻,人們所知道的,隻是,這對天作之合,将會在今晚定親。
在王的宣告之下。
“予一人以鋼之意志,以火之熱情,以王之榮耀,在此宣布,赫爾,爾迩,此命運之二人,将在不久的将來,結爲夫妻,從此生死契闊,榮辱與共!”
人未到,而聲先至。
虛空中,一雙雄健有力的手臂,突兀地伸展出來。
然後,左右一抓,猛地握住兩段藕臂,相交一處。
高舉間,是山呼海嘯般的聲音。
“陛下!”
所有人,無論男女,無論老少,都在那一刻,伏跪而下。
袖子,猛地被扯了扯,卻是一邊的蘇宇單膝跪地,使勁地使着眼色。
略一猶豫,風間揚羽也單膝跪了下來。
擡眸間,望見的,卻是一道異常魁梧的身影。
無法言說的巨大威壓,在一瞬間鋪展,帶着,來自靈魂的震顫。
讓整片空氣,都微微凝重起來。
那就是,人族之王,萬歸狂麽……
“不必拘禮,都起來吧!”
威嚴的聲音,洪亮而低沉,恍若滾滾雷霆,擴散到大廳的每一個角落。
“謝陛下!”
起身間,有零散的舞步重新開始,可是那一雙雙目光,卻始終缭繞在那道魁梧身影的周圍。
而更加年輕的身影們,則開始朝着那對金童玉女湧去。
嘴角,微微勾起一絲苦笑,略一出神間,卻又被一陣輕笑驚醒。
“嘻嘻,看到自己喜歡的女孩和原本應該成爲自己未婚妻的人訂婚,是不是,特别有感觸呢?”
愕然回眸,入眼處,卻是兩顆閃耀的小虎牙,還有那,标志性的鳥籠傘。
原來,即使是回到王宮,她也是這樣的裝扮麽……是爲了,遮掩什麽,還是爲了躲避什麽呢?
“依依殿下,蠱,你們也在啊?”
原本還一臉期待地等着對方暴跳如雷的蠱,似乎很不滿意一般嘟起嘴。
而一邊的依依,雖然看不到對方的臉色,但光從那忽然緊繃的唇角,就足以發現一絲異樣。
隻是微微地朝着風間揚羽點了點頭,便徑直離開。
微微一愣,風間揚羽猛然轉身。
卻是一道魁梧的陰影,伴着那異常沉重的壓迫,朝着他當頭照下。
“你就是那位風間揚羽?”
胸口,微微一滞,風間揚羽,迅速地單膝跪下。
“見過陛下!”
雖然不怎麽習慣,但入鄉随俗,還是必要的。
“快起來!快起來!”
迅速地将風間揚羽扶起,萬歸狂爽朗一笑。
“不要見外,不介意的話,叫予一人萬伯父就可以了。”
“呃……”
迅速地朝着左右瞥了一眼蘇宇等人,卻見對方一個個都抿着嘴,憋着笑,看着他的一臉窘态。
“萬伯父。”
于是,那種笑意,便忽地噎住了,化作一臉驚異。
“哈哈!好!好!好!那予一人也就不見外地叫你一聲賢侄了!”
似乎是對于風間揚羽的稱呼異常滿意,萬歸狂重重地拍了拍風間揚羽的肩膀。
兇猛的力道,幾乎将風間揚羽連肩帶人一齊拍進地裏面。
“早就聽依依說起過賢侄,今日一見,果然是年輕俊彥,也不辜負殇花費二十年心血來準備召喚儀式。”
二十年?!那不是開始準備的時候,自己都還沒出生?!這種事,竟然從來沒有聽芊芊提起過……
風間揚羽微微一驚,擡首間,卻見萬歸狂略一停頓,然後感歎一般,仰起頭,望向那窗外那朦胧夜色。
“如今的中庭,也該是需要一位真正的守護者了。”
話閉,讪然一笑,萬歸狂的臉上重新露出開懷的表情。
俯身間,忽地掃了一眼遠處那被簇擁着的赫兒二人,聲音驟然壓低。
“看樣子,賢侄還是很受女孩子歡迎的啊,有予一人當年的風範,可惜,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男女關系,還是得好好把握啊……”
這樣說着,萬歸狂竟然毫不顧忌形象地朝着風間揚羽擠了擠眼。
起身間,又重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加油,未來,就靠你們年輕人了。哈哈!哈哈哈……”
一邊大笑着,一邊轉過身去,魁梧的身影,轉眼間便消失于人群之中。
果真是來去如風,萬裏歸狂。
隻留下一臉尴尬的風間揚羽,微微張了張嘴,呆立原地。
冷不防,心中警兆突起,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間襲來,仿佛是同時被上千隻猛獸盯上一般。
然後,風間揚羽便看到,那人潮,那黑壓壓的人潮,鋪天蓋地地,洶湧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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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間揚羽,已經記不得舞會是什麽時候結束的了,更記不得自己是怎麽離開的了。
酒,全身都是酒。
手裏,眼裏,嘴裏,胃裏,甚至,連記憶裏,都已經被酒精充斥。
隻剩下一份迷離,蕩漾其中。
迷離中,唯一的印象就是,有一位女官跑過來對自己說了一些“陛下”什麽什麽之類的話,然後,自己就這樣稀裏糊塗地跟着對方走到了一間巨大的房門之前。
房門,很高很高,依稀中,有繁複的花紋雕琢其上,古樸而悠遠。
但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今這扇房門已經被打開,而出現在風間揚羽面前的,則是一張看起來很大很大,又很軟很軟的床。
燈光,似乎悄無聲息地亮起,微微地,将他晃得有些刺眼。
當然,刺眼的,不僅僅是燈光,還有那滿屋子的,金碧輝煌。
雖然,意志已經模糊,雖然,眼眸已經迷離,但那種低調中的奢華,明豔中的素雅,依舊清清楚楚地向風間揚羽诠釋了,什麽叫做美輪美奂。
不過,再美的現實,也終究沒有夢鄉來得美麗。
夢中自有黃金屋,夢中自有顔如玉,夢中車馬多如簇……
強烈的睡意,迅猛地襲來,就像一隻巨大的豺狼,将風間揚羽,狠狠地撲倒在地。
不,是撲倒在床。
那軟軟的,暖暖的,大床。
迷糊中,有什麽東西,悄然降臨。
就像是,一雙溫軟的手臂,将他緊緊纏繞。
一點,一點,将他拖入夢鄉。
那一晚,風間揚羽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中,他來到了一間飾滿黃金和寶石的屋子,夢中,有一位可愛的少女,對他巧笑嫣然……
雖然,唯一的遺憾,或許是沒有車馬如簇,但,已經足夠了,已經,足夠了……
是,這樣的麽?足夠了啊……
夢中,有人輕輕地耳語道。
模糊的呢喃,帶着無盡的缱绻,仿佛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溫柔,卻又和煦。
輕輕地,灑落在風間揚羽的額頭,也灑落在,那終于從宿醉的困頓中掙紮着睜開來的,眼眸。
洛都的清晨,格外的安靜。
尤其是,處在王宮這樣高遠的地方。
窗外的天,很藍很藍,雲卷雲舒間,去留無意,似乎是在勸慰着世人寵辱不驚,生死看淡。
然而,對于少年而言,這種心境,似乎終究太過缥缈。
尤其是,當他面對着的,是那夢中的黃金屋,還有那,夢中的,顔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