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
混沌。
下墜。
下墜。
不斷的下墜中，風間揚羽的世界，隻剩下了眼前這，無邊無際的混沌。
以及，混沌中，那張依舊清晰的，冰冷容顔。
沒有生，也沒有死。
仿佛隻有永恒，是此處唯一的主題。
伴着那，重重疊疊的，霧霭。
悠悠晃晃地下墜着，仿佛永遠，都看不到終點。
到底是死了呢？還是活着？
風間揚羽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或許就是那被推下前的一刻，所看到的，真相。
到底意味着什麽呢？那同樣的石碑，同樣的谶言。
是巧合？還是命運的指引……亦或，純粹隻是某人的，惡作劇？
但這些，暫時，都已經無關緊要了吧。
畢竟，此時此刻，已經沒有權利來思考這些東西了吧？
知曉又如何，參透又如何？
在這樣一種，既生又死的狀态。
在這樣一種，黑暗與光明都毫無意義的邊緣，任何思考似乎都是無用的吧……
這就是死亡的過程麽？還是，死亡本身？
就算是終點是地獄也好，至少結束吧……結束這，無止無休的墜落！
于是，就像是回應了風間揚羽的願望一般。
結束了。
那無止無休的混沌。
以及，那無止無休的墜落。
“轟！”
“嘩——！”
沉重的落水聲，若驚濤拍岸。
卷起的，卻不是千堆雪，而是那，千重巨浪。
巨大的浪花，迅速地将那激蕩的漣漪遮蓋。
連帶着，那一串“咕噜噜”冒起的氣泡。
措不及防的風間揚羽，狠狠地被灌了幾口水。
鹹澀的苦味，就像最爲劣質的鐵觀音所泡出來的茶水一般。
可惜，少了那一抹蘭花般的清香。
死命地掙紮着，風間揚羽努力地想要穩住身形，可是，那下墜的沖擊力和湍急的激流卻像是兩隻蠻牛一般，死命地拉扯着他，朝着兩個方向前進。
一個越拉越深，另一個，卻将他扯向不知名的前方。
努力地睜開眼，正掙紮間，手臂，卻忽地被握住。
風間揚羽驚喜地回過頭。
然後，看到了，那水藻般的長發，以及，那微笑着的慘白容顔。
不是那位紅發女子……而是，另外一個。
從未見過的，陌生的。
雖然同樣可以看出是一張女性的臉龐，但是，意外地，不想将她歸位同類的範疇。
一股寒意，莫名地，湧了上來，那是，來自生物的本能反應。
仿佛出現在風間揚羽面前的，不是一名女子，而是，一條鲨魚。
于是，咧開來了，那微笑的嘴角，以一種詭異的弧度，就像是，鲨魚一般。
即使是在深水中，也依舊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剃刀一般的利齒上，所閃耀出的寒芒。
一瞬間的失神，風間揚羽，竟然忘了動彈。
而那女子，則迫不及待地張着血盆大口，狠狠地朝着風間揚羽的胳膊噬去。
“噗！”
“叽——！”
血，在一瞬間飄蕩開來。
伴着一聲，幾乎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
被，切斷了，那雙，抓着風間揚羽的慘白利爪。
銀光一閃間，風間揚羽迅速地被人朝後拖去。
剛剛從那張血盆大口中吐出的，蛇信般分叉的舌頭，迅速地縮了回去，然後，隐退。
連帶着，那張充滿怨毒的扭曲臉龐。
所有的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發生，然後，又同樣電光火石般地，結束。
當一切都恢複過來之後，出現在風間揚羽的面前，隻有一張冰冷的俏臉。
如嘲笑一般，盯了上來。
火紅的長發，如絲綢一般飄散着，飄逸的身姿，堪比戲水的鲛人。
于是，風間揚羽記起來了，那位鲛人女孩送給自己的禮物。
“啵~”
極度嫌棄地将那雙依舊牢牢鉗在自己胳膊上的利爪丢開，手掌輕翻間，一串赤紅色的珠子，迅速地跳了出來。
伴着一聲，清脆的爆裂聲。
湍急的水流，仿佛一個個拿到糖果的孩子，歡呼雀躍地跑散開去。
隻留下一個巨大的氣泡，就這樣憑空出現在風間揚羽周身，穩穩當當地，将二人包裹而進。
“這是……鲛人淚珠？”
懷疑的眼神，不善的眼神，但那張冰冷的俏臉，卻還是情不自禁地朝着那赤紅珠串湊了過去。
“相信我，絕對不是偷來的……”
微微撇了撇嘴，仿佛是明白對方心裏所想一般，風間揚羽一臉無奈地解釋着。
明明就是人家送給自己的東西，卻因爲珍貴而被懷疑……真是一件悲傷的事情……
當然，就結果而言，懷疑和不善，還是消失了，隻是換來的，卻是一張，古怪的表情。
伴随着，古怪的話語。
“抱緊我。”
“哈？”
似乎，是聽錯了吧。
或者，因爲剛才受到驚吓而幻聽了。
“我說，抱緊我！”
“……”
風間揚羽，張了張嘴，想要說出第二個疑問句。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身體，已經下意識地抱緊了對方。
如果不抱緊的話，會被甩開的吧。
在這樣，蠻不講理地，猶如偷襲一般，忽然到來的巨大漩渦面前。
上下，在一瞬間颠倒。
伴着左右的，急速旋轉。
風間揚羽，連發問的心情都已經沒有，隻是下意識地，緊緊抱着懷中那救命稻草般的，溫軟身軀。
即使是身在鲛人淚珠的庇護之下，狂亂的急流，也如擁擠的人潮一般，将風間揚羽二人沖得東倒西歪，南北不辨。
剛剛平穩下心緒的風間揚羽，還沒來得及探明周圍的情況，就被狠狠地，丢盡了一個新的大門。
不，是洗衣機。
連帶着，被順手按下了“強力清潔”那個檔位。
于是，可憐的少年，就這樣暈暈乎乎地，被卷了進去。
一直，被卷到了，漩渦的中心。
然後，是漩渦的深處。
最後，到達了……
天空？！
是的，天空。
空曠，自由，包容。
青色的天空，以其難以言喻的寬廣胸懷，再一次接受了這位與飛翔結緣的少年。
而且，還很貼心地，爲他添加了一位雖然有點冰冷，但絕對驚豔的，女導遊。
可惜，此時風間揚羽卻完全沒有閑情來欣賞這些。
他的眸中，隻有那逐漸落回深淵的千尺巨浪。
以及，那橫亘在自己眼前的，如山巒一般的，石碑……
這是……
漆黑的石碑，漆黑的迷霧，以及迷霧間，隐約可見的，古樸字體。
那一刻，風間揚羽的記憶，忽地開始錯亂。
回來……了？
以這樣一種姿态……以這樣一種方式……？
那麽，從什麽時候，開始颠倒的呢……整個世界。
不知道，不明白，不曉得，什麽……都完全不了解……
而且，現在的關鍵，不是這個吧……
風間揚羽，低下頭，望了一眼四周。
然後順帶着感覺了下，那令人懷戀的，空蕩感。
已經……第五次吧？
不确定，已經，記不清了……被丢到空中的次數。
那一刻，風間揚羽忽然決定了一件事——一定要學會飛，不是依靠機械的，而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就像是，小鳥一樣。
嘛……不過，暫時的話，還是得依靠一下，現成的飛行器的吧……
“裝甲模式，啓動！”
一聲嬌喝，壓根就沒還給風間揚羽的創鬥者，在一瞬間，舒展開來。
伴随着，一陣“嘩啦咔擦崩”的脆響。
原本的那自由爛漫的飛行軌迹，迅速地被糾正過來，化作平穩而緩慢的降落。
眼前的景物，也終于重新變得可愛起來，包括下午，那過分熾熱的陽光。
隻是，此時此刻，這份熾熱，卻完全不足以驅散風間揚羽感受到的冰寒。
那是，來自千年玄冰般的，寒意。
“雖然我不介意你一直抱着，但我也無法保證你的生命安全。”
“呃……”
終于回過神來，然後，遲疑地，擡起頭。
“放手！”
通紅的俏臉，圓睜的怒目，以及那略微急促的，呼吸。
“……”
憑什麽說抱緊的是你，說放手的還是你啊！
果然，變臉比翻書還快……
雖然是這樣抱怨着，但風間揚羽的雙手，還是乖乖地，放開了。
雖然，有點依依不舍，但果然，太過冰冷的東西，即使抱緊了，也不過是讓自己覺得更加寒冷而已。
原本的溫度已經不在，那麽，該放手的時候，終究還是得學會放手。
至于放手之後的空蕩感，那就用話語來彌補吧。
“呐……剛才那些，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那些霧霭，那些混沌，那些漩渦，還有那，巨門背後的古堡，血夜下的圓月，王座中的吸血鬼，以及，一切的一切……
“濡女。”
淡淡的，兩個字。
大概是在說，那個水中的怪物吧……
“不是這個……”
“黃泉。”
依舊，是兩個字。
但是……是重點。
“哈？”
銀色的眸，瞬間瞪大。
“九，幽，黃，泉。”
四個字，一字一句，如雷貫耳。
“剛才我們出來的地方。”
似乎是怕風間揚羽不明白一般，女子瞪大了眼眸，補充到。
可是，風間揚羽，卻早已充耳不聞。
他的耳中，隻有那四個大字，緩緩回蕩。
九幽……黃泉……
身邊，忽地亮起一道，奇異的光束，帶着，雪花般，剔透的晶體。
那是……
一種不妙的感覺，迅速地從心頭升起。
風間揚羽，猛地回過神來。
入眼處，卻是那一臉，罕見的笑意。
可是，那惡魔般的笑意，我才不要啊！！
“喂喂，我可沒有聽說過這家夥身上還有這種東西啊！”
盡管這樣說着，盡管，趁機掙紮着。
可是那雪花般的晶體，卻在轉眼間，将風間揚羽整個都給包裹了進去。
就像是一個全封閉的玻璃罩，死死地，将風間揚羽封印其中。
而玻璃罩的對面，則是那根，緩緩擡起的，纖纖玉指。
“不用聽說了，現在你已經見到了。”
然後，按下去。
按在那顆，意外清脆的，按鍵之上。
“啪！”
“吱嘎……嘎嘣……”
艙門，迅速打開。
火焰，開始咆哮。
風間揚羽，忽地感到自己的身體，重新虛浮起來。
連帶着，那巨大的晶體罩子。
“哦，至于衣服和‘隕’，我回去之後會派人送還給你的，三天之内，别離開雷吉歐斯就可以了。”
一本正經地囑咐着，女子忽地拉了拉銀色的長袍，将曼妙的曲線，完全遮蓋起來。
有風，從天空吹來。
帶着一絲，微微的涼意。
可惜，風間揚羽已經感受不到了。
他所能感受到的，隻是那青色天空，尚且溫熱着的，寬廣懷抱。
以及，天空下，那逐漸擴大的，恍如山峰一般聳立着的，巍峨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