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到底會多重?
風間揚羽一直都不知道。
黑暗,到底可以有多深?
風間揚羽也不知道。
但是,當這樣的重量,在這樣的黑暗中,落到自己頭頂之時,他終于明白了。
那千鈞之力,所足以帶來的黑暗。
那是一種,看不到希望的重量,那是一種,望不見光明的黑暗。
在這樣的重量面前,在這樣的黑暗面前,人類與蝼蟻的區别,或許,便僅僅隻是,死亡方式的不同罷了。
掙紮着痛苦而死,亦或是,無知着安然而死。
但即使是這樣,即使明知道會痛苦,人類這種生物,還是會義無反顧地選擇掙紮吧。
因爲,在痛苦的背後,那是,貫穿着自己所有夢想的希望。
一如那朵,忽然盛開的火焰之花。
那麽美,又那麽熾烈。
仿佛将世間帶着世間所有的光與熱,降臨人間。
在一瞬間,将黑暗撕裂開來。
呼嘯着,奔騰着,掙紮着,咆哮着。
然後,被撕裂。
撕裂成,一片片殘骸,湧入風中。
湧入那巨大的,吵鬧的,風中。
旋即,擴散。
化作一抹更大的,更爲熾熱的火焰之光,将那一道道無形的飓風,照得分明。
一道,接着一道,一條,挨着一條,似羊角,似火龍。
相互擠壓着,推搡着,咆哮着。
死死地朝着中間那道,模糊的身影迫去。
骨骼,忽地被壓縮。
帶着,斷裂一般的痛楚。
張嘴間,一聲痛呼,卻化作,一陣風怒。
帶着一絲喧嚣,帶着一絲沸騰。
将風間揚羽的耳膜,瞬間撐得微微鼓了起來。
耳朵,在一瞬間失聰。
世界,也随即安靜。
安靜中,隻有一道身影,忽地,朝着那熊熊烈焰撲去。
也撲入那,漩渦般的,利刃之中。
就像是,一個赴死的戰士。
朝着無數的刀光劍影。
一刀,兩刀,三刀……
無數的風刃,仿佛絞肉機上那一枚枚鋒利的刀片,無情地盤旋着,切割着。
切割在那,銀質的衣物之上。
濺射出,一朵朵,刺眼的火焰。
嘴角,微微露出一絲苦笑,風間揚羽無奈縮緊了脖子,将整個身子,都嚴嚴實實地藏在了衣服之中。
隻留下滿身火光,若一道流星,刺入那火焰飓風之中。
旋即,飚射而出。
腳下,微微用力,身形,迅速舒展,巨大的離心力,在一瞬間,将風間揚羽甩脫出來。
化作一道略微狼狽的身影,滾落地上。
“碰!”
一聲脆響,風間揚羽卻連懈怠的時間都沒有,腳下,迅速發力,倏而間,飚射而出。
風,在耳邊呼嘯。
影,在眼前飄搖。
巨大的“烈烈”聲中,熾亮的火球,拖出一道長長的尾焰,朝前飛掠着。
連帶着,一道銀白的身影。
而緊随其後的,則是大批大批的,漆黑暗影。
雖然,已經沒有了飓風,雖然,借着這衣服的奇異的韌性從那絞肉機般的地獄中逃出生天,但,背後那緊追不舍的“嘩嘩”聲,卻仿佛一道道催命符一般,急速迫來。
迫得風間揚羽,連啓動創鬥者的時間都沒有。
他唯一可以做到的,或許便是……奔跑,不斷地,奔跑。
可是,可是那一道道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黑影是什麽鬼?
不是說好的,依次複活,井然有序的麽?!
爲什麽還帶插隊的啊?!
無奈地望了一眼不遠處的前方那一個個已經空蕩蕩的雕像底座,以及自己兩側,才剛剛開始緩緩碎裂開來的石像,風間揚羽的心中,忍不住狠狠地咒罵了幾聲。
如果有機會遇到這座古堡的設計者,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在他的額頭上畫上一隻大大的烏龜,然後,再将他丢到這座古堡之中,确切地說,這條長廊之中,讓他切身體驗一下,自己的完美設計。
嗯嗯……風間揚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但是,眼眸,卻瞬也不瞬地望着前方,望着那一道道,越來越近的黑影。
當務之急,果然還是得先活下來吧……即使,僅僅隻是爲了畫那隻烏龜……
影,在一瞬間湧動。
原本靜靜地懸浮在空中的石像鬼,仿佛是終于發現了自己的獵物一般,黑翼一抖間,急速掠出。
堅實的臂膀,配着漆黑的利爪,帶着,撕裂空氣的銳利,狠狠地朝着風間揚羽劃落。
“轟!”
巨大的火光中,數道黑影,迅速地彈射而出,直直地砸在堅硬的牆壁之上。
可是,還沒等風間揚羽開心一下,那剛剛落下的黑影,卻又毫發無損地重新飛了起來。
就像是……不死之身?
那一刻,風間揚羽終于明白了過來,無謂生者,故無謂死……石像什麽的,本身就是沒有生命的存在,即是化作了鬼,也不過是多了一層怨念,如,行屍走肉……即是受到再多傷害,即是被即是被切割成碎片,隻要這怨念還在,那麽,這些碎片,便會一次又一次地,重新聚合,一如既往地,執行那,唯一的任務——守護。
一刹那的失神,一刹那的懈怠,心中,警兆突起。
尖銳的呼嘯,攝人的寒芒,搖曳的暗影,還有那,陰森的寒意。
一切的一切,都催促着風間揚羽,速度離開這裏。
然後,速度來了。
帶着,風一般的熱情。
“Wuld,Nah,Kest!”
金色的焰,忽地升騰而起,迅速地從喉間湧出。
轉瞬間,化作一道,奇異的聲,席卷開來。
連帶着,那巨大的龍威。
龍語·魑風魅影,釋放!
風,在一瞬間喧嚣。
就像是,有無數隻風之精靈,相互推搡着,吵鬧着,朝着風間揚羽擁擠過來。
然後,迅速地将他舉起。
繼而,狂奔。
沒有步伐,也沒有腳印。
隻有,驟然模糊的畫面。
就像是,被壓縮了,數百倍一般……漆黑的利爪,巨大的黑翼,還有那,尖尖的,拖着三角形的尾巴……
明明,已經無法分辨,明明,應該是面目全非,但風間揚羽,還是認出來了。
認出了,那仿佛忽然凝固的一切。
那,緩緩地,從眼前飄過的一切。
一點,一點。
然後在某一刻,忽地,清晰。
光。
巨大的光,仿佛是初升的朝陽,毫無征兆地,刺了進來。
刺入那驟然收縮的瞳孔之中。
光,影,動的,不動的,都在那一刻,重新返回。
連帶着,那剛剛因爲模糊而被壓縮的,部分。
巨大的刺痛感和暈眩感,讓風間揚羽,幾乎有暈倒的沖動。
但他知道,他不能。
即使看不到,即使沒有回頭,但那種聲音,那密密麻麻地,恍如遷徙的候鳥一般的振翅聲,依舊是那麽清晰地傳遞了過來,一直傳遞到,那求生的本能。
昂首,閉眸。
然後。
“Wuld,Nah,Kest!”
“Wuld,Nah,Kest!”
仿佛是瘋了一般,兩道吼聲,忽地接連不斷地從風間揚羽的喉間湧出。
在一瞬間,飙射開來。
連同那,重新模糊的身影。
那一刻,風間揚羽感覺自己已經死了。
就像是,被一把巨大的空氣之錘,狠狠地,砸在了胸口。
有一種撕裂一切的狂暴沖擊,忽地湧來。
一口鮮血,狠狠地飙射而出,帶着那尚未消散的慣性。
“噗!”
殷紅,滿目的殷紅,忽地,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伴着那,熟悉的陰寒氣息。
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忽地醒了過來。
在那口鮮血,噴射而出的一刹那。
但,風間揚羽卻毫不在意,因爲,他沒有時間在意。
睜眼間,風間揚羽迅速地回頭。
然後,虛脫般地,坐倒下來。
那裏,那依舊悠長得望不到盡頭的走廊中,一大片黑影,正緩緩地轉過身,輕輕地撲騰着翅膀,時高時低地,朝着遠方飛掠而去。
仿佛一群,歸巢的蝙蝠。
賭對了……麽?
長長地,舒一口氣,仰頭間,風間揚羽的嘴角,咧開一絲,解脫般的笑意。
果然守護獸什麽的,隻要離開它的守護範圍,就不會再窮追不舍了啊……畢竟,它們的使命不是狩獵,而是,守護。
可是,到底在守護什麽呢?需要動用那麽多石像鬼來當看門人……
寶藏?聖靈?還是……
那一刻,一抹久違的陰寒氣息,忽地重新在風間揚羽心頭泛起。
就像是,某種不祥的東西,忽然降臨。
猛地起身,風間揚羽,駭然回首。
可是,沒有。
什麽都,沒有。
出現在風間揚羽面前的,靜靜地矗立在長廊盡頭的,是一扇,似乎因爲年久失修,而略顯破敗的巨大拱門。
原本宏偉華美的鐵門,早已鏽迹斑斑,隻留下一邊,巍峨而立,而另一邊,則斜斜地,倚靠在門框之上,似乎隻要輕輕一碰,就會失去平衡,轟然倒塌。
十數米高的拱頂上,結滿了大大小小的蜘蛛網,仿佛一塊巨大的幕布,一點一點,朝下垂落,隻留下,一道一人高的口子,讓風間揚羽,可以勉強通過。
小心翼翼地側身而進,入眼處,卻依舊是一片,深淵般的黑暗。
黑暗中,是一間略顯狹長的房間……不,或許應該說,是……牢房……
因爲,借着風間揚羽手中的火光呈現出來的,是那一間間,早已荒廢的破敗牢房,密密麻麻地,沿着中間的走道,延伸開去。
鋼鐵澆築的栅欄,斑斓而冰冷,将明亮的火光,切割成,一道道,迷離的碎片,讓整個房間,都看起來,變得支離破碎起來。
但,真正支離破碎的,或許并不是房間,而是那,散亂了一地的骸骨。
在牢籠之内,在光明無法觸達的地方。
森白的骸骨,或完整,或零碎,一塊一塊,一堆一堆,散亂而随意地,被丢棄着。
是的,應該是被丢棄的吧,那一隻隻犬類一般的頭骨,還有,那與人類相似的胸骨和胫骨……
伴着地上,那一灘灘已經凝固了不知多少年的暗沉血迹,讓人忍不住,頭皮發麻。
厭煩地回過頭來,風間揚羽狠狠地深呼吸幾口氣,他忽然覺得自己不應該來這裏的。
這種陰森的氣息,這種落滿着死亡塵埃的空氣,并不是他所喜歡的地方。
應該說,大多數人,甚至幾乎是所有人,應該都不會喜歡吧……死亡什麽的,骸骨什麽的,腐朽什麽的……
畢竟,生命,總是美好的存在,當生命逝去,這些美好,便也随之悄然消逝,隻留下陰森到令人作嘔的寒意,如幽靈般徘徊,彌久不散。
狠狠地搖了搖頭,風間揚羽不再去想這些,開始緩緩地,朝着前方走去,朝着那,更加深沉的黑暗走去。
一步,一步。
緩緩地,慢慢地。
似乎是在漫步,卻又,那麽地小心翼翼。
畢竟,誰也不能保證,除了上次的石像鬼,還會有什麽奇怪的東西,忽地竄出來。
然後,狠狠地咬向自己的脖子。
這樣的故事,這樣的結局,可并不那麽令風間揚羽滿意。
一如,如今,他的旅程。
悠長的回廊,狹窄的甬道,空曠的大廳,高聳的階梯……
一個接着一個,一次接着一次,仿佛無限循環,又像是,循序漸進。
雖然曾一度懷疑自己進入了那神話中的克裏特迷宮,但,風間揚羽,還是不厭其煩地,走着,走着。
然後,終于到達了。
到達了,那恍如,通向終末之地的,巨大拱門。
斑駁,破敗,古樸,笨重……但是,卻可以看到光。
是的,那久違的,光明。
帶着,月光一般的皎潔。
不,那就是月光。
比一般的明月,大上數倍的月亮,所傾灑下來的,月光。
當風間揚羽,使勁地從那扇笨重鐵門間的縫隙中鑽出來的那一刻,呈現在他的面前的,就是這樣一輪,無比巨大的璀璨明月。
而它的背後,帶着末日油畫般風格的,則是一望無際的,血色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