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忽地暗淡下來。
巨大的陰影中,一個幾乎覆蓋了半個戰場的巨大火球,拖着長長的尾焰,從空中緩緩劃落而下。
一枚不起眼的導彈,消無聲息地,落到了戰場中間的土地上。
忽地,化作一個不起眼的黑色圓球,然後,以一種恐怖的速度,急速擴散開來。
大樹沒了,河流沒了,小山包也沒了,甚至連空氣,都仿佛蒸發了。
黑球所觸之物,盡皆化爲一片虛無。
上下,已避無可避,四周,也被完全封死。
冷冷地瞥了一眼從遠處投射過來的金色光芒,赤色的巨龍猛地一引頸,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
七道赤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回歸到了龍影之上。
龍軀上那原本被壓制的金光,在一瞬間暴漲開來。
“噗!”
鮮血,激射而出。
卻不是來自口中,而是,來自眼眶之中。
身形,猛地一振,站在法陣中的疊,忽地如死去之蝶一般,飄然從魔毯之上滑落下去。
綠色的法陣,玻璃般,碎裂開來。
“疊——!”
瞳孔猛地收縮,昔語秀眉一蹙,咬牙間皓腕輕收,一個縱身就跳了下去,迅速地在半空中接住了那道單薄的身影。
鮮血,小溪似的,從眼眶中流出,但疊的眸子,卻依舊一瞬不瞬地睜開着。
即使,那金色的光芒,早已變成了一片黯淡的渾濁。
渾濁中,有一道赤紅的龍影,被緩緩地,擠壓到巨大的火隕,和黑色的光球之間。
無數炫光和寒芒,也緊随其後,淹沒其中。
天地,忽地失去了光芒。
黑暗中,甚至連聲音,都被吞噬。
所有人,就這樣呆呆地望着,望向那戰場中間的方向。
等待着,等待着,那即将到來的,勝利的曙光。
光,到來了,照亮了那一片空蕩蕩的虛無。
一切,都結束了吧……
所有人都這樣靜靜地站着,可是,沒有一絲笑容。
爲什麽,爲什麽有一種冰冷的殺氣,伴着刻骨銘心的恨意,在空氣中遊蕩?
遊蕩着,遊蕩着。
然後,倏而收縮。
化作一抹混沌的赤紅,聚攏在戰場中央。
風間揚羽心頭猛地一跳,羽翼迅速地鼓舞着,急速掠出。
雙手緊握間,屠龍劍那詭異的劍紋,迅速地流淌起來。
殷紅如鮮血般的光柱,驟然升騰,帶着不可阻擋的氣勢,朝着那片混沌的赤紅掄下。
“吼!”
一聲咆哮,傳來無盡的不甘和憤怒。
赤紅的混沌,轉眼将凝作一道略顯虛幻的龍影。
“你們毀我肉身,創我心魂,本王便是化爲虛無,也要讓你們萬劫不複!!!”
巨大的龍威,在一瞬,擴散開來。
竟然生生地,将握有屠龍劍的風間揚羽震退幾步。
猛然甩尾間,看似虛幻的龍影竟然硬生生地将那道殷紅的光柱破了開來。
一點點,朝着風間揚羽逼近。
努力地穩住身形,風間揚羽迅速地掃了一眼腳下滿目蒼夷的七族聯軍。
“你們快走!”
一聲厲喝,驚雷般擴散開去。
風間揚羽狠狠一咬牙,猛然發力間,殷紅的光柱,驟然爆閃。
可是……可是爲什麽?
那道虛幻的龍影,依舊沒有後退半步,依舊是,帶着一種近乎惡毒的詛咒般的氣息,朝着自己,緩緩地,逼近而來。
沒有希望,也沒有絕望,隻是,就這樣,近乎本能地,一往無前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前進着。
“所謂的靈魂,就是這樣一種由執念,癡念,乃至怨念所構成之物啊……”
熟悉的聲音,緩緩地,在耳畔響起。
一道漆黑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風間揚羽面前。
那道,欣長而優雅的身影,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低低的聲音,仿佛沉睡了千萬年一般,緩緩蘇醒,化作,最柔軟的絲,慢慢地纏繞上來。
“一魂繞三生,一魄化七世,攜君共此生,攜君同彼世……”
有風,輕輕揚起,帶着悠揚的歌聲,帶着,虔誠的吟唱。
風間揚羽的心,猛地收縮了一下,然後,又是一下,忽地以一種瘋狂的速度,急速悸動起來。
有一張,穿透了歲月的美麗臉龐,緩緩地側了過來,修長的黛眉,帶着記憶之中的英氣,清泉般的眸子,忽地化了開來。
“……吟……”
微微地張了張嘴,風間揚羽腦海中,忽然閃過那位叫做“欣欣”的少女,可是,爲什麽,卻依舊忍不住,喊出了這個熟悉,而陌生的名字。
混沌中,有一種強烈的思念,在一瞬間,湧了過來。
從歲月的縫隙中,穿透到了現實的塵埃。
是了……是這個女孩,是這個,叫做“吟”的女孩啊……
自己所追逐的,夢幻般的少女……
“生生永爲縛,世世永爲劫,願此魂無盡,願彼情無悔……”
仿佛,是對着最心愛的人,輕聲呢喃的情歌,又仿佛,是對着最敬仰的神,低聲祈禱的心願。
奇異的光,從少女身上揚起,有三道,若有若無的青煙,緩緩地,飄蕩而出,然後,慢慢地,萦繞到那懸浮在少女身前的漆黑鞭劍。
鞭劍,緩緩地分離開來,一段一段,慢慢地,圍繞着少女盤旋浮動。
黑色的氣息,越來越濃,漸漸地,将少女的身形繞得有些模糊。
想要伸出手,可是,忽然有溫熱的液體,滴落到風間揚羽手背上。
有一種強烈的悲傷,帶着噬心刺骨的痛楚,迅速襲來,仿佛要将靈魂都給啃噬殆盡。
有風,撩起她漆黑的長發,在陽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
少女,微微側着頭,然後,輕輕地,宛如歎息一般。
“禁咒·魂之永劫。”
“不要!吟!”
遠處,傳來昔語聲嘶力竭的叫聲。
可是風間揚羽隻是呆呆地站着,任憑記憶中,那一段段,如幻燈片似的影像,一一掠過……那個喚作“吟”的女孩……還有,那個名叫“欣欣”女孩……
兩份記憶,就這樣,慢慢地纏繞起來。
一如風間揚羽面前,那越來越濃的,黑色的氣息,漸漸纏繞着,化作一朵漆黑的火蓮,悄然綻放。
如癡情之火,燃燒不止。
然後,在一瞬間,帶著所有的熱情和絕望,燃燒着,咆哮着,爆發出一切生命的光與熱,激射而出!
與那道赤色的虛幻龍影,猛然相撞!
那一刻,時間,仿佛停止。
所有的光和暗,都在此時此刻,被吞噬殆盡。
而她,則是天地間,唯一的光彩。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點,聚焦在,那道,漆黑的,欣長的身影之上。
沒有聲音,也無需聲音。
黑與紅,在一瞬間寂滅,連恐懼與顫抖,都不再需要。
帶着無盡怨念的殺氣,終于消失,連一句遺言都不曾留下。
寂靜中,有六道彩光,朝着上下左右六合之向掠去,轉眼間,消失不見。
一道欣長而凄婉的身影,緩緩地從空中落下。
死寂中,有一個聲音,帶着毀滅般的撕心裂肺,緩緩地響徹在天地之間。
“不——!!!”
早已沾滿鮮血的白色羽翼,在一瞬間掠了出去。
所謂意志,說到底,不過是記憶的奴隸。
當記憶中的兩位少女重合起來的時候,風間揚羽和那位名叫“耶利米爾”的天使,也終于徹底重合。
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來到吟的身邊的,風間揚羽隻是就這樣,癡癡地望着懷中的少女。
幹裂的嘴唇,微微抖動着,卻連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呼吸,艱難地上湧,觸到了唇,化作嚎啕大哭,帶着灼燒般的痛楚。
“呐……不要哭,不要哭啊……”
少女,輕輕地說着,艱難地,擡起手臂,替面前這個大男孩,拭去臉上,混着血漬的淚水。
“要是哭花了臉,怎麽當新郎啊……”
“新郎?”
迷迷糊糊地擡起頭,風間揚羽使勁地在肩膀上擦了擦朦胧的淚眼,可是,視野,卻變得更加模糊了。
“對啊,我們說好的……等打敗了最後一條龍王,就去結婚啊……”
吟微微笑着,蒼白的臉頰上,露出一絲腼腆的笑容,然後,眉頭忽地微微皺了起來。
“難道是因爲我快死了……所以不要我了麽……”
“怎麽……”
“那你又爲什麽要來一起屠龍呢?”
吟失落地低下了眼簾,有一種連面對死亡時都不曾有過的哀傷,從清泉般的眸子中溢出。
痛楚,伴随着呼吸,湧進風間揚羽的胸膛。
“我原本以爲,我是爲了拯救世界而來這裏的……”
勉強止住淚水,風間揚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可是……可是見到你的那一霎那,我才明白,這個世界上,哪裏還有什麽比爲了守護心愛之人而更加讓人值得拼上性命的呢……”
“哎……”
“不……不開心了麽……”
“稍微有點呢……”
“我……我太笨了,其實我的意思是……”
“變得有些狡猾了呢……”
吟,重重地歎息了一聲,然後,一直微笑着的眸中,忽地有淚珠,迅速地開始打轉。
“在這個時候說這些的話,都害得我沒辦法好好離開了呢……”
“我才不要你離開!”
“啊——啊~,再這樣說的話,我可是會哭的啊……要笑起來哦,笑起來的話,我也就可以一直笑着成爲你的新娘,一直笑着到達終點了啊……”
強忍着眸中的淚光,少女微微地側過臉去,望向遠方的天空。
“呐,還記得麽?我們約定的地方。”
那裏,有一片熾熱的火燒雲,就像是少女的初戀似的,燒得通紅,仿佛,快要滴下血來一般。
微微一呆,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風間揚羽雙翅一振。
白色的羽翼,化身爲風,在一瞬間,掠了出去,掠向了,那抹燦爛的火燒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