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很多時候,一個人會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或者說,會在明明需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的時候,忽然有那麽一段時間去開個小差——莫名其妙地,去做了一件看起來與原來目标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事。
隻是憑着感覺,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去做了。不需要靈感,也不需要計劃,因爲一切都已經開始。一切的命運,都已經在你邁出那看似毫無意義的一步的時候,悄然降臨。
風間揚羽現在就是這樣的感覺。
荒誕,怪異,卻又,真真切切。
明明隻是在趕往上演英雄救美劇情的舞台的過程中,一不小心憑着好奇心跑過去探究了下“震驚!陰冷的岩洞中忽然發出詭異的嬰兒啼哭聲”這樣明顯隻爲博人眼球的支線型劇情而已。
但命運的齒輪,就這樣毫不講理地,自顧自地轉動了起來。
一直,進啊命運的轉動到了風間揚羽理應到達的目的地——這片,屬于他的,英雄救美的舞台。
美人毫無疑問是存在的,就像所有舞台中必不可少的元素一樣,異色的瞳子,精緻的五官,配着金色的微卷長發,就這樣,靜靜地坐在地上。
沒有掙紮,也沒有哭泣,就像所有公主設定好的那般矜持。
這樣的畫面,無疑給風間揚羽增加不少壓力,畢竟“美”的對象已經以這樣一種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姿态登場了,而自己這個“英雄”卻不是騎着白馬悄悄地來,然後運動了一下又潇灑離開的那種。
他隻是一個被不久前的一場人爲的爆炸弄得衣衫褴褛,半死不活,然後現在又傻傻地站在被爆炸炸穿的岩壁缺口處的一個無助少年。
而他的面前,除了傳說中的公主,還有一隻,不不不,一座,足足三四米高的,刺猬?!
而且,令人悲傷的是,現實中的這家夥顯然沒有影像中看起來的那麽呆萌,與之相對的,是一雙警惕的綠豆眼,一根根豎起的棘刺,露出的滿口尖牙,伴随着,嬰兒般的詭異啼哭。
或許傳說中的妖怪就是這麽來誘騙可憐的唐三藏去他們洞裏面的……風間揚羽這樣想着,眼眸,卻瞬也不瞬地盯着那雙朝着自己望來的異色瞳。
直到,對方認出自己,帶着滿眼的不可置信。
“赫兒……”
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給堵住了,風間揚羽就這樣站在洞口,低低地,自言自語地呼喚着,就像在呼喚内心最深處的記憶。
可是,少女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她隻是努力地扭動了下身子,然後“噗通”一聲磕到了地上。
金色的發絲,散落下來,看不到她的表情。
急切地伸出手,風間揚羽卻隻是靜靜地望着,望着少女磕倒在那個地方,那個,自己無法到達的地方。
低下頭,有黑色的霧氣,緩緩升起,從橫亘在面前的,望不見底的,漆黑深淵。
心中,有一股灼熱在急速湧動,似乎,要将胸口都撕裂了開來。
眼圈微微泛紅,少女掙紮着擡起頭,淩亂的發絲,貼在臉上,額頭,有絲絲鮮血溢出。
但她卻恍若未覺,隻是仰着脖子,倔強地望向對方,不是求助,更不是哀憐,而是一種來自心底的喜悅,抛卻時光和地點,無論何時何地,隻要看着對方,就可以流淌而出的喜悅。
“噗~”
胸口,終于炸裂開來,鹹澀的液體,帶着淡淡的腥味,緩緩地從風間揚羽的嘴角溢了出來。
然後,被強行咽下。
“裝甲模式,啓動!”
“區域太過狹小,無法啓動裝甲模式!”
理所當然的,預料之中的回答。
風間揚羽自嘲地笑了笑,看來,英雄這種角色,果然還是得賭上性命才是。
那麽,就賭上性命吧!
腳掌,輕輕地擡起,然後,落下。
落到,那一片漆黑之上。
緊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
一步一步,緩慢,而帶着奇異的節奏。
就這樣,在虛空中,緩緩前行着。
嘴唇微微抖動着,夾帶着,難以分辨的模糊吟唱。
青色的旋風,一朵一朵,仿佛黑夜中優雅的蓮,悄然綻放。
然後,又悄然寂滅。
每一次,都堪堪将那道搖搖欲墜的身影托住。
無聲無息。
對面的少女,瞪大了眼眸,驚異地望着少年就這樣一步步地踏空而來,仿佛有一匹看不到的白馬,施施然行走在虛空之中,馱負着她的王子,一點點靠近。
當然,王子與公主的故事,總是需要有一個悲情的巫婆來襯托,才能得到最爲完美的诠釋。
令人愉悅而又尴尬的是,這個世界上,隻剩下了美麗的少女,和風韻猶存的大姐姐。
于是,巫婆這種角色,就隻能由可憐的小動物來充當了。
望着逐漸逼近的人影,巨大的刺猬,終于感受到了一絲不可調和的敵意和威脅。
背上的棘刺更加誇張地筆直豎立起來,尖尖的嘴巴,忽地往上一擡,發出一道凄厲的尖嘯。
尖嘯聲,迅速地擴散開來,在空氣中晃蕩出層層疊疊的聲浪,在一瞬間,刺破了風間揚羽的耳膜。
仿佛是數百個嬰兒同時在腦海中放聲啼哭,風間揚羽的神識,猛然一顫。
剛剛詠唱到一半的咒語,驟然崩散!
努力地伸出手,有一種失重感,久違地襲來。
世界,忽地開始傾斜。
然後,急速上升。
有一陣急切的呼聲,模糊地傳來,隔着那層薄薄的膠帶。
飛翔的感覺,時隔多日,好像,又重新找回來了呢……
被巫婆打敗的王子,曾經有過麽?有過的話,應該是不會被寫入童話的吧……
不過,要是反過來可以被公主拯救一下的話,是不是會有别樣的浪漫呢?
風間揚羽這樣想着,緩緩墜落着。
真是,對不起了呢,赫兒……
“不要!”
那一刻,有什麽東西,倏而崩裂,夾帶着少女撕心裂肺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虛空中,有什麽東西,忽地撕裂開來。
一雙巨大的,隻剩下骨架的手臂,突兀地出現在深淵之中。
刹那間,跨越黑暗,急速抓來,一把将風間揚羽攥在了手中。
然後,輕輕一甩,精準,而迅速地,将他抛到了上去。
“噗!”
天地,訊速地旋轉着,然後,化作一片漆黑。
有什麽東西,将臉頰緊緊裹住,綿軟,而帶着彈性,讓人窒息,卻又,讓人沉淪。
“哇……”
脖子,微微一緊,少女的哭泣聲,連帶着更加嚴重的窒息感,迅速襲來。
雙手,猛地一撐,風間揚羽下意識地掙脫開來。
“呼——呼——差點……”
粗重地喘息着,視野重新變得清晰,隻是風間揚羽的視角,卻忽然定格。
那裏,被自己壓在身下的,滿臉通紅的少女,正一臉呆滞地望着自己。
然後,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一般,滿臉羞憤地偏過頭去。
“大……大笨蛋……真是笨死了……”
秋水般的眸子配着未幹的淚光,微微閃爍。
一瞬間的出神,風間揚羽下意識地動了下手臂,一陣柔軟的觸感,忽地從指尖傳來。
“嘤~”
奇異的喘息,從少女唇間吐出。
“啊!”
終于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的風間揚羽,蚱蜢一般猛地跳了起來,一臉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最後隻能露出一絲尴尬的微笑,靜靜等待着正常劇情下,“啪”地一聲脆響。
可是,沒有脆響,隻有背後愈加凄厲的嬰兒啼哭。
風間揚羽猛地一撲,一把摟住還躺在地上的赫兒,迅速地在地上打了幾個滾。
一道黑影,險之又險地擦着兩人一閃而過。
猛地起身,過頭去,風間揚羽的眼中,瞬間閃過一絲淩厲的光芒。
“赫兒,先找個地方躲下!”
青色的旋風,赤紅的火球,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朝着巨大的身影飛掠而去。
眨巴眨巴小小的綠豆眼,刺猬愣了一下,然後迅速地将身子弓了起來,抱做一個巨大的刺球,沒有四肢,沒有首尾,甚至,連身軀都已經變成了窄窄地一條縫隙。
“轟!”
一聲炸響,旋風與火球迅速迸裂四射。
緩緩地露出來一個……毫發無損的刺球?!
然後,那個刺球,微微動了下,再動了下,就這樣,慢慢地,滾動了起來。
帶着千萬根尖銳的棘刺,朝着風間揚羽,急速碾壓而來。
“……”
風間揚羽連抱怨的機會都沒有,就一個翻滾,朝着邊上躍了出去。
可是,那巨大刺球仿佛長了眼睛一般,迅速地調整方向,重新朝着風間揚羽“骨碌碌”地滾了過去……
一次。
兩次。
三次。
四次。
……
仿佛無窮無盡般,上演着,沖刺與閃躲的輪回。
鮮血,從縱橫交錯的傷口上緩緩淌下,浸潤了,早已破爛不堪的黑色禮服。
有一種錯覺,風間揚羽覺得自己仿佛是回到了西班牙鬥牛最風靡的時代。
那個刺球,就像是一隻血統最爲純真的北非公牛,暴烈而充滿野性;而自己,則是那個在死亡的威脅中,漫漫起舞的鬥牛士。
生存,或者死亡,這是一個問題。
而解答這個問題的,則将是雙方的力量與智慧。
這是一場華麗的藝術之舞,這是力量與美感的完全結合,在死亡的悲涼與生存的崇高間,用自己的熱血和勇氣,去赢得最後的勝利。
雖然,他們隻有一位觀衆,雖然,這片粗糙競技場的四周,甚至連遮護用的厚木闆牆欄都不存在。
存在的,隻有無盡的深淵。
深淵……風間揚羽的心頭,忽地有一絲光亮一閃而過。
兩組咒語,開始緩緩交織。
身影,迅速地奔跑起來。
帶着自己不斷淌下卻又迅速沸騰起來的熱血。
濃烈的血腥味,開始在空氣中蔓延。
沾滿鮮血的刺球,仿佛是從這血腥味中,聞到了最爲原始的野性,忽地開始加速起來。
一瞬間,以風馳電掣的速度,朝着風間揚羽沖去。
距離,越來越近。
而在某一瞬間,風間揚羽,卻忽地停了下來。
面朝着,幾乎已經無法閃躲的刺球。
而他的背後,是萬丈深淵。
指尖,有紫色的光芒,急速跳動。
就像一顆悸動的心髒,一下,一下。
十米。
五米。
三米。
二米。
一米。
嘴角勾起一絲神秘的弧度,風間揚羽輕輕一踮腳,忽地朝着背後的深淵,直直地躍了下去。
而紫色的光,也在瞬間歡悅起來,就像一個個終于放假了孩子一般,歡呼着,雀躍着,朝着四面八方洶湧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