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噗通!噗通!”
劇烈的心跳聲,漸漸平息下來。
神識,潮水一般迅速退回到了風間揚羽仿佛被掏空了的身體之中。
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耳邊是少年依舊持續着的故事。
“隻是,沒想到的是,曾經的相互立下盟約的遠古八族中,和我們一樣幸存下來的幾個家族卻也背棄了盟約,試圖将我們從遠古八族中除名,并瓜分我們的世世代代積累起來的龐大資源,幸好皇室一直都保護着我們,所以他們明面上倒是不敢有什麽太過分的舉動。”
悠悠的聲音,像是懷念,又像是無奈,一如,風間揚羽現在的心情。
爲什麽?
爲什麽世界上會存在如此殘忍的事情,短裙裏面穿安全褲什麽的,簡直就是罪不可恕啊!
這個世界上,除了那個喜歡呱太一個眼神就可以電死一隻學妹的某科學的超電磁炮之外,還有誰,還有誰會在短裙下面穿安全褲啊!
風間揚羽赤紅着眼睛,一副悲痛欲絕的樣子。
對面的少年見到聽衆如此入戲的表情,立刻感動得加速了故事的進程,以便更早地進入故事的高潮。
“直到……三年前的夏季,人族、精靈以及惡魔三族在領土邊界發生了一些小争端,陛下爲了調解親自前往與魔王和精靈王會面,連夜離開了王城……”
少年微微地低下了頭,讓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一晚,是家族的噩夢,無數個黑衣蒙面的兇手闖進了我們家族的領地。火焰在屍骨上燃燒着,淚水混着鮮血在瓢潑大雨中流淌,機械交火的聲音,兵器碰撞的聲音,還有魔法爆裂的聲音,夾雜着一聲聲慘叫沖擊着我的耳膜。”
不知怎麽地,剛才還因爲人家短裙裏面穿着的是安全褲這一事實而一臉忿忿的風間揚羽忽然安靜了下來,淡淡的傷感在心頭浮現。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一個沒落卻依舊占有大量資源的家族,牆倒衆人推,本來就是世間常理,應當憎恨的,除了那些餓狼般貪婪的人皮野獸,其實,還有自己的弱小吧。歸根到底,這個世界,無論怎樣的法則,都是建立在絕對的力量之上。
風間揚羽撇了撇嘴,忽然閉上了眼睛,控制着自己的神識慢慢地伸向了自己身後的雙手,那裏,有柔軟的絲帶,将自己的雙手緊緊縛住。
努力地操控着那隻無形的大手,風間揚羽的耳朵卻沒有閑着,依舊分出來一絲神識去聆聽,那個悲傷的故事。
“然後,我聽到前幾天剛滿三歲的表妹凄厲的尖叫聲,一個人躲在爺爺留給我的柔體傀儡裏面,最後表妹不叫了,然後我看見有人拿着一截洋娃娃一樣的東西走了進來,在我眼前晃了一圈。他沒有發現我,很快就走向了門口。”
風間揚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原本緊繃着的神經也忽然松弛了下來,更加輕巧自然地控制着神識擺弄着那束縛着自己的絲帶。
“但是……”
少年微微的低落的頭,忽然又揚了起來,瞳孔微微收縮着,仿佛即使到了現在,他依舊可以感受到當初的恐懼。
“在他快要走出門口的那一刹那,有一道閃電亮了起來,把原本昏暗的房間照得雪亮,那時候,我看到,他的手裏面,像洋娃娃一般被撕掉了一半的半片身體,鮮血,混着内髒的碎塊不斷地掉落下來,我忍住了想要嘔吐的感覺,情不自禁地望向那僅剩的半張臉,心中有一種聲音在不斷地祈求着。”
風間揚羽的立毛肌,忽然不自覺地猛然收縮起來,神識猛地顫動了一下,連帶着被猛烈扯動的絲帶。
“可是,我還是看到了,那隻剩下一半的已經扭曲了的小臉,原本天真無邪的眼睛因爲恐懼而睜得老大,就像是直直地瞪着我,問我爲什麽不去救她,問我爲什麽還活着。”
忽然有輕輕的抽泣聲,從身邊傳來,即使閉着眼睛,風間揚也可以感覺到那份跨越了空間和時間的悲傷。
“我沒法回答她,我也不知道怎麽回答,我隻能拼命地喊着,喊着,又酸又苦的液體湧了上來,我吐出來了,也被我的傀儡從身體裏面吐了出來,難看地跪在地上,不斷嘔吐着。那個人回過頭來,他發現了我,就像發現了一具屍體。”
少年的抽泣,止住了,然後帶着哭腔地輕笑起來。
“他輕輕地踏了下地闆,洋娃娃一般的半片身體被抛了出去,死神的鐮刀出現在我面前。然後,消失不見。那個人迅速地退了回去,看着安然無恙的我,還有出現在我身邊女孩,不,或許應該說,是天使。撐着傘的天使,遮住了面容,但我知道她是誰——我們的公主,那個代表着完美的天使。”
風間揚羽慢慢睜開眼睛,望着眼前的少年,對方的眼中滿是淚水,望向很遙遠的遠方,但臉上,卻挂着一絲幸福的笑容。
終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風間揚羽輕輕地掙紮了雙手——似乎,快接近了,那個突破的臨界點。
“那個人也認出了天使,轉身就逃走了。她沒有追,然後我看到了她的臉,那是第一次,我看到她沒有笑。我被她的部下帶了回去,就我一個人,其他人都在那個夜晚,随着我們家族傳承了無數年的榮耀一同消失了,消失在那場大雨裏。”
少年的哽咽聲止住了,隻是伸出手,胡亂地用袖子擦着遍布淚痕的臉,就像一隻在洗臉的大花貓。
“從始至終我一直都在嘔吐,吐到最後什麽東西都沒有了,可是依舊幹嘔着,就好像要把整個心髒都嘔出來,直到我重新見到了她,然後被允許跟在她身邊,一直來到了伊甸園。”
風間揚羽靜靜地聽着,做出一個最合格的觀衆應該做出的表情,隻是少年沒有意識到,這個看似超級認真的聽衆,卻在靜靜醞釀着一場驚喜。
“但我明白我其實根本就沒有資格,我什麽都不會,連原本勉強會一點的傀儡術也從原來的C階降到了E階,如果不是因爲我的機巧傀儡是爺爺曾經用過的,或許我連站在她身邊的資格都沒有。”
少年仰起頭,這是風間揚羽見到對方之後他把頭仰得最高的一次了,但他沒有看風間揚羽,他的眼中,已經沒有了悲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幸福的笑意,閃着淚光。
那一刻,風間揚羽也笑了,同樣幸福的笑意,同樣閃着淚光。
有什麽細微的聲音,從他雙手間傳來,緊接着,是久違的自由感。
“啵~”
這聲音,是那麽渺小,那麽細微,以至于,淹沒在了少年動情的話語中。
“但她從來沒有嫌棄我,一直都對我很好,就像對待親弟弟一樣,偶爾有人欺負我,就會出現在我身後,仿佛永遠都在那裏一樣。”
少年滿足地笑着,重新低下頭。
趁着這個間隙,風間揚羽快速而又小心翼翼地将綁在自己腳上的絲帶輕輕地解了開來。
“可是,她越是這樣,我就越覺得自己沒用。一直想要保護她,想要成爲她的守護騎士,但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又怎麽去保護她,而且,她的身邊,從來都不缺保護她的人,我的存在,根本就是可有可無的。她成了我生命的全部,而我,算不算得上她生命的過客呢……”
少年的頭依舊低着,頓了頓,然後仿佛滿足了似地舒了口氣。
“謝謝你聽我說這些,以後,或許我們很難有機會見面的,所以,就當做是一個故事吧。”
“啊啊~終于,放假了~”
狠狠地撕開貼在唇上的膠帶,一道人影一邊伸着懶腰,一邊,緩緩地站了起來。
“所以說,你花了大半天時間給我講了你們家族悲壯的落幕史就是爲了告訴我你想追一個女孩子然後又覺得自己不是高富帥所以不敢追?”
少年猛地擡起了頭,一副見鬼了的感覺,目瞪口呆什麽的已經完全不足以形容那種将驚訝、呆滞、錯愕,以及羞憤集于一體的精彩表情了。
“你……”
“我怎麽了?”
風間揚羽歪着頭,輕輕地将還纏在自己手腕上的絲帶扯了下去,然後甩了甩腳,将腳上的也抖落了下去。
“話說回來,你們對待我們這些……囚犯,還是算不錯的,畢竟用絲帶來綁手腕手感還是不錯的,要是換成麻繩甚至手铐,不僅勒緊了很疼,而且不太容易出來。”
風間揚羽站直了身子,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全身上下應該啥都沒少,倒是,多出來兩件東西——一個看起來是被拍扁了貼在自己左胸的透明命運石,以及一隻漆黑精緻的手镯。
“你,你是怎麽出來的!”
少年終于回過神來,一改之前無精打采的樣子,做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态勢。
“我?”
風間揚羽歪了歪頭,微笑着伸出一隻手指,然後,緩緩地,輕輕地,點在了面前的玻璃壁上。
“就是這樣出來的喽。”
“轟!碰!”
一人多高的玻璃壁毫無征兆地,轟然坍塌,落到地上,化作點點星光般的碎屑,飛濺開來。
“你是心念……”
少年不可思議地張開了張嘴吐出幾個字,然後噎住了,或者說,被淹沒了。
一場,更大的,更瘋狂的,更華麗的,破壞的盛宴,在他眼前上演。
數十個圓柱形的玻璃筒,毫無征兆地,幾乎在同一瞬間,碎裂開來,細密的裂痕迅速布滿整個玻璃壁,然後,随着一聲清脆的爆裂聲,驟然坍塌。
燈光忽明忽滅,仿佛是爲它們特意調制的舞台,無數玻璃的碎屑,就這樣瀑布似地砸在了地上,化作一陣落地星光;清脆的碎裂聲相互交織着,奔騰着,僅僅隻是爲了在那一刹那,演奏出了最爲華麗的樂章。
“是的,心念師。”
星光落盡,樂章驟停。
風間揚羽緩緩地從僅剩下框架的圓柱形容器中邁了出來,以四十五度的仰角擡起頭,望向那唯一透着亮光的出口,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原來不是的,但是,現在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