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無雲迹。
巨大的廣場。
黑雲散盡,狂風驟歇。
在巨大的黑色閃電落下的那一刻,一切戛然而止。
直徑數十米的巨大黑球在頃刻間坍塌收縮,凝聚成一枚西瓜大小的黑色球體,然後,緩緩地落地,無聲無息。
風間揚羽已經在場的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眼前不起眼的黑球,屏住了呼吸,不約而同地期待着什麽。
片刻之後,仿佛爲了回應這種熱切的期盼,一聲清脆的“咔擦”從黑球表面傳來,裂縫從一個點開始急速蔓延,轉瞬間遍布了黑球表面。
随着一陣輕微的“嗚咽”,一隻肉嘟嘟的雪白爪子輕而易舉地突破了本就布滿了裂縫的球體,怯怯地伸了出來,繼而,是兩隻烏黑靈動的大眼睛,拖着一身雪白絨毛的身軀。
“汪汪!”剛剛鑽出黑球的小家夥茫然地掃視了一下四周,然後轉過身,歡快地朝着風間揚羽叫喚了幾聲,短小可愛的尾巴使勁地搖擺着,連帶着它毛茸茸的屁股。
一瞬間的死寂。
然後,瞬間沸騰。
“這……這是什麽?”
“一隻小狗?”
“搞出那麽大的動靜,竟然召喚來了一條小狗?”
“雖然我們精靈族的召喚血統不高……但是,就算是召喚血統最低的人也至少可以召喚一隻哥布林吧。”
“嘿,這是不是你家走丢了的傻白啊,看起來挺像啊。”
“媽媽,媽媽,這隻小狗好可愛,我也要,我也要嘛!”
……
錯愕、失望、無奈……在一片哄笑與調侃中傳遞開來。
風間揚羽呆呆地望着眼前被自己召喚出來的生物——這就算是在地球上也可以說是最平白無奇的小狗崽一般的生物,忽然覺得有點悲傷。即使本來就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模仿白發的召喚術的,可是裏總還是抱一丁丁微渺的希望的,就像在溺水的一瞬間我們會本能地伸出手去試圖抓住本就不堪一握的虛空。這隻是,屬于生物的本能。
當看到自己那堪稱壯闊的召喚效果之後,有那麽一瞬間,風間揚羽都差點覺得自己是某部二流作家寫出來的爛的主人公了……可是,現實總是這麽骨感,就算是美女,這種殘酷的骨感也已經硌到了自己的心髒。
“汪汪!嗚嗚~”雪白的小狗崽扭動着毛茸茸的屁股一溜煙跑到風間揚羽跟前,擡起小腦袋,不時用鮮紅的小舌頭舔着自己圓滾滾的小鼻子,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望着對方。
“哎——”,彎下腰,風間揚羽忍住一腳踢飛它的沖動,無奈地拎起眼前的萌物。雖然估計沒什麽戰鬥力,但畢竟是自己召喚來的,就當寵物吧。等養大了,沒準味道會不錯呢。
“嗯哼,嗯哼,這個……”巴巴托斯第一個從驚訝中回過神來,示意大家安靜下來之後,剃了一眼風間揚羽手中的小狗,然後帶着詢問的目光又轉向殇的方向。
殇卻仿佛沒有看到一樣,眉頭微微皺起,一臉的疑惑和沉思。連站在一邊的芊芊都有些出神,隻是呆呆地望向場中剛才巨大黑球出現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見到殇和芊芊都不說話,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風間揚羽内心的愧疚慢慢浸潤開來,輕輕撫摸着小狗崽雪白的毛發,半晌,終于下定什麽決心似地,擡起頭,望向對面表情也是異常豐富的白發,艱難開口道,“我……”
“NoBu!BiangBiang!”
話還沒說完,風間揚羽的立毛肌忽然緊縮了起來,就像一隻見到大狗的小貓,隻有極度危險的時候,身體才會做出這種本能反應。
十數顆漆黑的散彈在一瞬間從火繩槍口飛射而出,驚雷落下之後一直保持呆立的布偶忽然在此刻發難,就算是巴巴托斯也措手不及。
白發臉眉頭都來不及皺,帶着詭異黑煙的奇異刀刃已然一閃而出,直直地追了上去,試圖在空中攔下子彈。
然而,子彈速度實在太快,而且“孤煙”本來就慢了一瞬,而就是這一瞬間,十數顆拳頭大小子彈已經飙射到風間揚羽身前數米,夾帶着“嗖嗖”呼嘯,朝着他迎面砸去。
我……要死了麽?
風間揚羽呆呆地望着飛過來的子彈,忽然覺得有些滑稽,莫名其妙地召喚過來完成什麽逆天大業,然後,又莫名其妙地死掉。雖然按照自己能力來看已經做好了當炮灰的覺悟,但也沒想到這所謂的天道看到自己就像猴子看到火燒屁股一樣,急不可耐地就要把自己抹殺掉。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咆哮聲,在靈魂深處回蕩着,似乎想要努力掙脫着什麽。那一刻,風間揚羽忽然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和懷中的小狗産生了共鳴。神識,不由自主地離開了軀體,然後纏繞在了小狗身上。有一個聲音,從小狗靈魂深處傳來。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鏈條。
透明的鏈條。纏繞在雪白的巨獸身上。在小狗的靈魂深處。
縱橫交錯,緊緊将它縛住。
“你,需要幫忙麽?”
“幫我,解開這個鏈條。”
“可是……”輕輕觸碰,金色的符文透着光華如活物般潺潺流動。
玄奧的符文,冰涼的觸感,似乎,難以撼動。
“你可以的,雖然不喜歡,我感覺得到你和他有類似的氣息,你一定可以的!”
聲音,有些虛弱。
緊握,輕扯。
似曾熟悉的味道。
“汝因吾而見縛,亦因吾而解脫。以神之名施以仁慈,拘禁萬物的格雷菲耶啊,暫開自由之門吧。”飄渺的聲音,自鏈條從傳來。
“咔!”
“嘭!”
透明的鏈條,化作漫天光點,濺散開來。
森白的火焰,從巨獸雪白的毛發間竄出,劇烈升騰,一瞬間就裹挾着風間揚羽的神識飛了出去。
望着子彈呆立不動的風間揚羽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那一刻,子彈攜帶的風壓已經到觸到了鼻尖,避無可避。
然後,時間凝固。
所有的子彈,就這樣,憑空消失。
熾熱的火浪,攜帶着無與倫比的高溫,向前席卷而出,巨大的布偶連“NoBu”都沒喊出來,就散落成了一堆灰燼。
一大片森白色的火焰突兀地出現在了白發面前,仿若一直都存在于那邊一般。
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火焰漸漸透明,露出光潔閃亮的雪白毛發,好似一枚枚銀針,堅硬,鋒利,不可亵渎。一對燈籠般的血紅的眼睛泛着冰冷的色澤,襯着那微微露出的鋒利獠牙更加可怖。
所有人都呆滞了瞬間,望着白發面前十數米高的巨獸,呼吸,都被扼在了喉中。每個人,都感覺到了極度危險的氣息。
“叮——”
一聲清脆的金鐵交鳴,打破了死寂。折返回來的“孤煙”切在巨獸雪白的毛發上,卻連一絲毫毛都未曾切斷,直接被狠狠地彈了出去。
黑色的刀刃,倒插入廣場堅硬的石闆地面中,微微震顫,然後,震顫越來越劇烈,每個人都感覺到了腳下的震動,廣場地面上鋪就的石闆也開始出現細微的裂痕。周圍的樹木開始“嗦嗦”作響,木質的房屋發出“吱嘎”的呻吟。
大地,開始顫抖。
不遠處的一座小山丘,忽然發出了“轟隆隆”的金石崩裂之聲,整個山脊開始劇烈的變動,大片大片樹木開始傾倒,飛鳥撲騰着翅膀驚散在天空,沒有翅膀的走獸則在怪異的尖叫聲中四散奔逃。亂石崩雲,向着山腳四周濺射飛散,無數巨大的裂縫從山頭蜿蜒而下,一直延伸到了廣場周邊。
裂縫中,有一股古老的氣息迎面撲來,仿佛有什麽東西,就要破土而出。
“啊——!”
“快跑!”
“媽媽,媽媽,我要死了,以後記得給我燒好多好多玩具啊。”
……
驚慌和恐懼,像病毒一般傳染開來,人群在一瞬間混亂了起來。
殇終于回過了神來,沉聲對着邊上的芊芊兩人道,“夕舞帶着衛隊引導大家疏散,芊芊組織神祭者們照料傷員!”
“是!”
“嗯!”
芊芊和被叫做“夕舞”的年輕精靈重重地點了點頭,風也似的消失不見。
“大家不要驚慌,跟着衛隊撤離到安全區域!”殇的聲音帶着一股雄渾之力擴散開來,仿佛一股鎮定劑般阻止了恐慌的蔓延。
望着逐漸井然有序地撤離的衆人,殇緩緩地偏過頭望向了逐漸崩壞的小山丘,喃喃道,“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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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廣場上,隻剩下風間揚羽,巴巴托斯,白發和白發不遠處的青絲,還有,那隻白毛巨獸。
仿佛沒有感受到地面劇烈的抖動,白發和青絲都一動不動的,卻又蓄勢待發,他們沒有急着像一般人那樣撤離,因爲對他們而言,真正的威脅來自面前的危險。雖然這場比試的結果在巨獸将布偶秒殺的瞬間就已經出來了,但誰都不知道,這被召喚來的無名巨獸是否會繼續對白發發動攻擊。
巴巴托斯悄悄靠近已經站不太穩的風間揚羽,一臉頭疼地低聲苦笑道,“這時候老頭子是應該因爲精靈族的守護者可以召喚這麽強大的存在而顯露出很開心很滿意的表情呢?還是應該因爲這巨獸看起來極度危險卻又并不會怎麽聽話而露出很着急很焦慮的表情呢?”
“我覺得,可能無奈的表情會更加适合現在的情況……”腳下不斷顫動的地面讓風間揚羽的笑容顯得有些勉強。
“也就是說,你的确控制不了它嗎?”
風間揚羽尴尬地點了點頭。
雖然早有所料,但還是透着些微微的失望。
“哎……看來老頭子又得活動下筋骨喽,一會守護者直接去找芊芊公主她們吧,召喚獸雖然也可以用原語溝通,但要是這種強行構建的聯系被反噬,老頭子估計也隻能逃命的份了。”巴巴托斯一邊說着,一邊掏出了一把流光四溢的巨大剪刀。
“這……是啥?”風間揚羽忽然瞪大了雙眼,這老頭是用剪刀當武器的麽……
“呃……不要驚訝,不是用來打架的哈。”一邊說着,一邊有翠綠色的光從巴巴托斯古舊的灰袍中透出來,逐漸強盛,然後漸漸将剪刀包裹了進去,“老頭子我一生什麽珍禽異獸沒見過,每次都是靠着給它們修理毛發增加友好度最後成功進行原語溝通的,可謂屢試不爽,這次的大白狗當然也不會例外!”
随着巴巴托斯炫耀着自己的獨門絕技,他那蒼老的臉頰,也完全被綠芒所籠罩,浮現出一層淡淡的光暈。
風間揚羽依言努力退開幾步,勉強穩住身形,卻沒有離開,好奇心和責任心驅使着他選擇在不遠處停了下來。
仿佛感應到了什麽,白色的巨獸終于動了,它緩緩轉過身,視線從白發身上移到了巴巴托斯和風間揚羽這邊,冷冷地望着。
“天地萬物,皆有靈性。今天就讓你見識下,狗與剪刀的正确用法!”
望着那綠色光芒包裹着地像觸手一般伸向自己的巨大剪刀,巨獸呆了一下,繼而巨大的獸嘴忽然裂開來,化作一絲極具人性化的輕蔑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