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殺豬似的尖叫下意識從喉嚨裏鑽了出來,風間揚羽兔子似地向後跳開,手上的水晶球被他甩向雜物堆,然後就看見一張詭異的臉停在自己面前幾厘米的地方,銅鈴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
對視持續了好幾秒,直到他意識到對方隻是一隻彈簧小醜。長長地舒了口氣,風間揚羽正想把這個小醜人偶胖揍一頓解氣,虛掩的木門開了,探出來一張略帶擔憂的精緻臉蛋,淡紫色眼眸掃了一圈落到風間揚羽身上:“那個……”
“啊,抱歉,我馬上來。”意識到是自己剛才殺豬式的叫聲吓到了對方,風間揚羽慌忙扯過罩在小醜身上來起來還不錯的銀色外套擋在身前。
“哦——”木門重新被合上了。
吐出一口氣,風間揚羽連忙轉頭尋找着剛才被自己丢掉的水晶球,但看起來,應該滾進某些旮旯裏面了,一時半會也别想找到,就是也不知道躺在那裏的是完整的還是支離破碎的。但按照剛才自己抛出去的力度,應該是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悻悻地收回目光,風間揚羽打量了下手中的衣服。看起來還算不錯,白色主體的絲質面料上面浮現着精美的銀色刺繡,袖口和衣領也是一種透着金屬光澤的銀色材料鑲成,衣服的背後,還有兩道看起來是過于狹長的蝙蝠翅膀的樣式的裝飾,随着衣服穿上,兩道翅膀微微向前圍合着到大腿處。
可是隻有外套明顯是不行的,難道就沒有一整套的麽?自己可沒有不穿**出去兜風的優良傳統啊,别的不說,光是清風拂過,褲裆微涼的感覺想想就會覺得很酸爽。風間揚羽一邊胡思亂想着,一邊把目光掃回到小醜身上,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連忙從小醜中空的身體中抽出一些衣服來,對比了下,果然就是配套的内衣。隻是内衣中好像有個硬邦邦的東西。
風間揚羽抖了抖,掉下來的物品直接砸到了他還沒來得及穿鞋子的腳背上,順帶體驗了一把“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風間揚羽覺得有點衰,今天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裏已經親身體驗兩個俗語了,而且都是貶義的……
龇牙咧嘴地撿起來那硬邦邦的東西,是一本書,一本……被鐵鏈纏繞着的書?
書籍的封面,古舊而暗沉,似鐵非鐵,似革非革。風間揚羽輕輕觸着小拇指粗細的鐵鏈,有奇異的冰涼感從指尖傳遞過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鐵鏈一道道看似随意地纏繞在堅硬的書本封面上,一端邋遢在外面,另一端則一直延伸到了封面裏面,似乎是和書籍本身被裝訂在一起的。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風間揚羽慢慢解開了纏繞在書籍上的鐵鏈,輕輕地翻了開來。
從粘在書頁上水漬和稍微殘缺的紙張邊緣就知道這東西有些年份了,而且,原來的主人看起來并不怎麽愛惜它。風間揚羽随手翻了翻,上面用淡金色的墨水在發黃的紙頁上寫着奇怪的字體,需要仔細看才可以看清字迹,單個拆開來看他一個都看不懂,但連成一個詞或者一句話的話,卻意外地可以讀懂。應該是剛才那個啓動的系統的緣故吧。
“當饕餮重臨于世,命運的齒輪将會轉動,大地鋪滿骸骨,滄海被鮮血染紅……”,風間揚羽一邊穿着衣服,一邊把這本略微偏大的書籍放在雜物上翻看了起來。
書籍講的是這個叫“中庭”的世界的一些種族以及他們的習俗,自然法則,系統的戰鬥知識,趣聞甚至預言……當然,最讓人大跌眼鏡的莫過于,其中竟然還有不少篇幅是專門講述怎麽撩妹的,還分傲嬌篇、呆萌篇、蘿莉篇、禦姐篇什麽的……總的來看倒像是一位不正經前輩留下來的不正經筆記。
然而,随意翻了幾頁之後,風間揚羽發現一個問題——這本書的書寫不是一行行寫的,倒像是在畫畫,對,畫畫,以一張書頁爲單位的話,要是略去文字本身的信息,所有字體好像連起來成爲了一幅畫,然後整本書看起來就像是一本繪畫本。但這種畫很隐晦,也就是風間揚羽這個不識字的文盲才能一眼看出來,正常識字的人來看,一般會被文字本身的意義所幹擾,反而不會發現這個小秘密。
皺着眉頭繼續掃了幾眼,匆匆穿戴整齊,風間揚羽一把把書合上,想了下,終于還是把它放回那個小醜空掉的腹腔内,然後轉身朝門口走去,雖然裏面有很多知識,但現在自己留不留在這都不知道呢,而且,人家隻說要自己來找衣服,要是随便拿走了,總是不太好的。
“碰!”“啊!”沒走出幾步,腳上一疼,風間揚羽發現那本書又砸在了自己腳上。
風間揚羽怒氣沖沖地猛然回頭四顧。
沒人,一個人都沒有。
低下頭,死死地盯着腳背上的書,有那麽一瞬間,風間揚羽看到一道烏黑的暗芒從書上閃過,然後消失不見,靜靜地就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平靜下來的心,忽然又開始劇烈地悸動起來。
“鬼啊——”,風間揚羽仿佛是遇到了小狗的貓竄上了一輛油門轟到底的Tuatara,身上的立毛肌一下子收縮了起來,顧不得腳上的疼痛,瞬間就到了門口,一把拉開門,撲到因爲聽到慘叫而正準備打開門的女孩身上。
女孩連閃避都來不及就被風間揚羽一把抱住,柔弱無骨的身子一下子僵硬了起來。
等意識到自己所作所爲的時候,風間揚羽已經緊緊地抱住了女孩,或者用勒住更加恰當一點,因爲受到驚吓,用力過度,現在旁人看來就是風間揚羽使勁地抱着女孩,巴不得把她勒進身體一樣,仿佛久别重逢的戀人,又想破鏡重圓的夫妻,反正不是那種剛見面還不到半小時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那種關系。而在這種關系上做出這樣的行爲,我們一般把它叫做——耍流氓。
鼻息中傳來女孩身上淡淡的幽香,手臂上傳來女孩柔弱無骨的觸感和略微偏燙的體溫,還有耳畔那逐漸粗重的呼吸。
風間揚羽忽然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就算在這個世界耍流氓不是罪也沒辦法掩蓋事情的嚴重性了。現在他總不可能若無其事地放開手,笑呵呵地說“不好意思啊,我剛才被一本無緣無故飛過來的書砸了一下,吓了一跳所以沖出來抱住了你”吧?不說事件本身的可信度極低,光是這麽膽小的行爲就沒辦法讓一個男生說出口,至少自己也是被召喚來的,召喚來的一般不是勇士麽,不應該是救世主什麽的麽,至少也得是個把屠龍當做家常便飯的吧。要是讓女孩知道自己召喚來的人是個被一本書就吓得屁滾尿流的膽小鬼的話,會不會再召喚出來一隻野獸把自己吃掉呢?
有汗,從額頭沁出,可是他的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一動不動,風間揚羽終于體會到了一小時之内的第三個成語——“騎虎難下”。
尴尬,在空氣中蔓延,就像帶着傳染性的病毒。
耳畔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帶着滾燙的熱度。劇烈的心跳聲,隔着單薄的衣物傳入風間揚羽不斷噴張的血脈。
心髒,被擠到了喉嚨口;血液,開始沸騰。
“嗯哼,咳,咳!”不知道是哪裏傳來的信号,風間揚羽仿佛收到等待已久的指令一樣,終于從那個持續了十來秒鍾的流氓動作中解脫了出來,努力擠出一絲笑容,順便擡頭感激地望向了把自己從這種夢魇般的禁锢中解救了出來信号來源。
一張英俊的臉龐,英俊得讓自诩風流倜傥玉樹臨風的風間揚羽也有些自慚形愧,歲月沒有在這種成熟毅重的臉上留下褶皺,反而是增添了難以言說的威嚴和深沉。
然後,那張隻能用英武來形容的臉龐忽然露出一道親切地笑容:“這次的召喚者還真是很特别啊,竟然剛醒來就敢對我家女兒做出這麽大膽的舉動。”
風間揚羽剛剛清醒過來的腦袋忽然覺得眼前一黑,就要重新昏過去,幸好腳上的劇痛把他拉了回來。
低頭,那本書又靜靜地躺在了他的腳背上。
“年輕人,跟我來吧。”風間揚羽剛想解釋點什麽,英武的男人卻對他點了點頭,然後慢悠悠地朝着那看起來是大殿唯一出口的大門走去。
女孩仿佛剛從先前的狀态回過神來,原本雪白的肌膚還染着一層嬌嫩的粉紅,快速地睇了一眼對面的流氓,快速地跟上了自己父親的腳步。
風間揚羽讪讪地笑了笑,想說點什麽,終于還是呆立幾秒鍾,然後跑出去幾步,忽然又停下來微微歎了口氣,像撿垃圾一樣拾起地上那冊詭異的書籍,一臉嫌棄卻又無奈地用鐵鏈把它系在自己的腰上,然後小跑着跟了上去……
快到門口的時候,男人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刻意等了一下後面的風間揚羽,确認對方跟上之後才微微一笑,慢慢地向着充斥着光明的大門外走去。
風間揚羽微微整了整衣領,望着大門外熾白的陽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準備好迎接這個新世界,然後,邁出了或許是自己人生中最爲重要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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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像是被巨人用抹布賣力地擦了一遍,幹淨得沒有一絲雲際。隻留下一望無際的湛藍,張牙舞爪地鋪散開來,貪心地占領了整片天空。
熾白的光,從頭頂灑落,亮得有些霸道,卻又那麽柔和,不帶一絲刺眼與灼熱。
空氣中有泥土混着花朵的芬芳,還帶着清泉的甘甜,像一杯很有情調的下午茶,沁入風間揚羽的心脾。
一望無際的碧綠樹海在大地上蔓延開來,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偶爾的鳥鳴獸吼,仿佛一直随性的樂隊,時斷時續,卻又恣意放縱地演奏着大自然的樂章。風一吹,枝葉婆娑,“嘩啦啦”地響起,驚起一大片飛鳥,貼着天空,掠向了遠方。
此刻,風間揚羽正站在一方頗大的平台上,镂空的木質羅馬柱圍繞在平台邊緣,平台左右,都是樹幹般微微有點弧度的木牆,一點點往後方延伸開去。
一塊圓環似的月牙形巨岩,突兀地矗立在不遠處的一片樹海中。兩根巨大的藤蔓從大地延伸出來,然後盤繞着巨岩一路蜿蜒。郁郁蔥蔥的植物在巨石和藤蔓上恣意生長,将巨石點綴得一片生機勃勃。而在藤蔓和這一片青蔥之間,像是某位藝術家心血來潮似的,插入了無數小木屋,形狀各異,錯落有緻,甚至還有幾個懶惰的家夥,直接把門窗開在了巨藤上,權當栖居之所。無數銀發尖耳的精靈在巨藤上悠然自得地生活着,享受着這大自然奇迹般的恩賜。
纏繞着巨岩的藤蔓一路向上,一直到了月牙形巨石正上方的缺口,然後開始淩空相互交織着,緊緊纏繞在一起。藤蔓上鋪滿地一塊塊古樸而厚重的石闆,将原來不怎麽平整的巨藤鋪成了一條數百米寬的大道,一路延伸到風間揚羽他們所在的平台下方,恍若一條通向神殿的朝聖之路。
而此刻,這朝聖之路上,目之所及,盡是金燦燦的一片,無數手持長槍,腰配長刀的金甲戰士井然有序地陣列其上,陽光照耀在這些金色铠甲上,将他們凝鑄成了一尊尊金色的雕塑,熠熠生輝。
“吼——”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震天的吼聲,倏然間,一條巨大飛龍從那一片金燦燦的甲光下方沖出,寬大的肉翼厚實有力,将空氣拍打得“呼呼”作響,烏黑堅硬的鱗片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暗沉,最爲奇異的是巨蛇一般的脖頸上赫然長着兩顆猙獰的龍頭,偶爾微張的血盆大口内,各自吞吐着赤紅和幽藍的光芒。
雙頭巨龍猛地撲騰幾下巨大的龍翼,筆直地朝着天空沖刺而去,而後身軀一扭,忽然掉過頭來。龍背上的龍騎士銀發飛揚,恍若天神,缰繩一抖,與巨龍化爲一體,帶着千鈞之勢俯沖而下。還沒等他沖下,又是一道龍吟傳來,另一條雙頭巨龍又從那片金甲下方沖出,同樣對着天穹筆直沖去。繼而,是第三隻,第四隻……須臾間,數十條橫空出世的雙頭龍就像在舉行着一場盛大的狂歡,揮動着巨大的龍翼,張牙舞爪,縱橫交錯地在巨藤構成的朝聖之路四周上下翻騰,穿梭飛掠,偶爾引頸間,巨口一張,一聲聲龍吟悠揚起伏,驚散無數飛禽走獸……
風間揚羽忘了自己在哪裏,也忘了自己是誰。這,是一場夢吧。
然而,夢中,又是誰忽然握住自己的右手,然後高高舉起,堅定而有力。
那一刻,那漫山遍野如雕塑般巋然不動的金色铠甲仿佛受到了血脈的指引,終于微微動了起來。他們用手中的長槍輕輕觸着地面,整齊劃一。
“碰!碰!碰!碰!”那聲音漸漸增大,從一開始的“咔咔”聲終于漸漸化作了“碰碰”的音調,然後越來越快,越來越急。當這音調終于到達頂峰,仿佛是伴奏到達高潮,主唱終于登場。
巨大聲浪,在一瞬間爆發,似高歌,似吟唱。
“沃格特!”
“沃格特!”
“沃格特!”
“沃格特!”
……
聲浪漸漸增大,小木門被打開了,閣樓天窗被打開了……從一開始的金甲武士,到後來的所有民衆,每一個人,都停下手頭的工作,他們筆挺地站在原地,一個個井然有序地開始加入這曲高歌,仿佛經過千百次地排練。連嬉戲的孩童都站起身來,安靜地站在一邊。
聲浪一波接續着一波,一陣蓋過一陣,混合着金鐵與玉石的“锵锵”交鳴,帶着古老的力量,排山倒海地擴散開去。仿佛虔誠的信徒對着他們的諸神,用自己的信仰,自己的狂熱,乃至自己的靈魂,鑄成一首不朽頌歌。
幕天席地,滾滾而來。
風間揚羽忽然感覺自己輕飄飄的,好像飛了起來,呼聲越來越大,耀眼的金甲海洋越來越亮,而那一張張因爲興奮和激動而漲得通紅的臉龐也越來越近,所有人都在迎接他的到來。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王,一如很多年前,自己兒時所憧憬的那樣,一位深受人民擁戴同時又深愛着自己人民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