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李信把自己,從一個敗将,一顆棄子,重新成爲一代名将。”
時間好似過了很久,黑夫終于講完了李信的故事。
起身望着西方道:“不論李信以後如何, 光以其逐匈奴,滅月氏,開河西,通西域之功,靖邊祠中,當有他一席之地!”
“将六合之内, 統統變成大秦之土,這是始皇帝之志,亦是我與李信之志。好在我這八年來,也并非一事無成,他西涉流沙,北過大夏,我則是東有東海,南盡北戶,算是平分秋色。”
韓信颔首:“隻不知李信将軍,現在身處何方?”
黑夫倒是很了解這位老同事:“李信守諾,又敬愛始皇帝,就算聽聞中原之事,以我對他的了解,不走到天的盡頭,地的盡頭,不找到那所謂的西王母邦,他恐怕不會回頭。李将軍, 恐怕會比我想象中,走得更遠啊!”
黑夫說完了李信的故事, 對韓信道:“之所以提李信舊事, 是想告訴你, 年輕時受此小挫,并非壞事,關鍵在于知恥而後勇,吃一塹長一智。”
韓信連忙下拜:“韓信知罪。”
黑夫擺手:“你哪有什麽罪,我隻讓你擊颍川、南陽,你卻連魯陽、武關糧道也給截斷了,大大超出我預期,軍中換了任何一人,哪怕是我,也不能做得更好,怪就怪,你遇到的對手,是王贲……”
他語重心長地說道:“韓信,你是一名帥才,國士無雙,但也休要小觑了天下人,尤其是王贲!王氏父子,是秦始皇掃平六國的大功臣,皆不簡單!與他對陣,要謹慎小心,稍有大意,恐會重蹈覆轍。”
“韓信省得!”
韓信咬牙道:“隻望君侯再給韓信機會,讓韓信能與王贲角逐于南陽,定爲武忠侯潰軍奪郡!”
黑夫搖頭:“這個冬天,主戰場在漢中,南陽方面,我不打算有大動作。”
“那韓信願去漢中!”韓信料定,在丹水上攔截自己的那幾萬人,當是王贲派去馳援漢中,阻止北伐軍的,若能打敗他們,也算一雪前恥了。
黑夫卻偏要故意壓一壓韓信:“漢中有東門豹,他已奪取上庸,趙佗、吳臣應也能很快殲滅馮劫,三軍會獵南鄭。”
韓信有些失望,覺得武忠侯還是更信任那些舊部。
孰料黑夫卻道:“你也不必急于再度出征,從去歲至今,幾乎便沒消停過,且休憩休憩,我還有一事,要與你商量。”
韓信在黑夫面前還是乖巧的,垂首道:“君侯軍令,信聽之便是。”
“這件事可不一樣,是你的終身大事。”
黑夫笑道:“吾兄尉衷在江陵任屯田都尉,聽說你年輕有爲,少年英才,且是單身未娶,便想将嫡女嫁與你,讓我替他做媒……”
“韓信,我那侄女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就像吾嫡女一般,她年方十八,模樣周正,又是吾妻親自教養的,這門親事,你可願意?”
……
韓信出身低微,父母雙亡,娶嫁之事,年輕時沒想過,做了将吏後,忙于軍旅,也沒時間去想。
倒是進江陵時,有不少當地宗族來與之套近乎,想與這顆冉冉升起的新星結親,但都被韓信拒絕。
眼下遭逢敗績,黑夫非但不怨他斥他,反而要做主将侄女嫁給他,韓信驚喜之下,豈能不允!?
黑夫很滿意:“下個月,我會安排你去江陵與她見一面,再讓蔔者算算日子,乘着冬日休戰,将這樁喜事辦了!”
他親切地拍拍韓信:“以後,你便也是吾侄了。”
“君侯之恩,信不敢忘!”
短時間内不得任将出征的郁悶,早忘記在腦後了,韓信現在隻覺得,自己在武忠侯心中,果然是獨特的……
等韓信喜滋滋地走後,黑夫則看着這年輕人遠去的影子,低聲道:
“這下,算是将你縛住了罷……”
不過韓信也算一表人才,雖然不會與同僚相處,卻也是個記恩的人,尤其是侄女嫁了他,也不必伺候公婆,倒也不錯。
當天,黑夫又熬了個夜,除了軍事調度、糧秣花銷、賞錢支出,各郡的上計田租都交過來了,處理完沒完沒了的政務軍務後,走出門,天已将蒙蒙發亮。
管了天下四分之一,就已這麽多事,黑夫有點理解秦始皇爲何會五十不到就把身體累垮了。
他捶着有些酸痛的肩膀,羨慕地說道:
“李信啊李信。”
“如有可能。”
“我真想和你換換,一路潇灑向西,不必管這案牍勞形,也不用看天崩地坼。”
“但不行啊……”
他嗟歎道:“這天下的一統,亦是我親冒矢石,參與過的,知其難也。”
不知爲何,黑夫總有種預感,昔日齊名的黑犬白馬,再相見時,恐怕已是三泉之下了……
“你我二人,各有各的使命。”
“有人去開疆拓土,鑿空異域。”
“就得有人留下來,把秦始皇帝留下的爛攤子,收拾幹淨!”
……
二世元年,孟冬十月下旬,關中腹地,高大的骊山下,黃土平原之上,在數十萬民夫建築下,一座新城拔地而起。
這座城的布局像極了鹹陽,周回五裏有餘,有内外兩重城垣,城垣四面設置高大的門阙,形制爲天子之都的三出阙,但城垣之内,卻不是大殿,而是一座深不可測的地宮!
這正是秦始皇帝的陵墓。
按照禮制,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胡亥、李斯、趙高等不願背秘不發喪之名,竟将始皇帝說成是三月底出巡抵達鹹陽,聽聞黑夫反叛才逝世的。
于是,秦始皇的棺椁早在四月份,胡亥繼位前就已出殡。
那天送葬隊伍整整有十多萬人,前面是儀仗隊,上持翣的一共有五行,每行八人。中間是靈柩,光拉靈柩的就有2000多人。送殡隊伍浩浩蕩蕩,綿延十餘裏,從鹹陽到骊山走了整整三天,才将始皇帝的層層疊疊的棺椁安置在已修好的地宮墓室之内,而後封閉了墓道的内羨門。
從此以後,内羨門裏的神秘地宮,便隻剩下傳說:據說它又深又廣,挖至三泉之下,然後用銅汁澆鑄加固地基。
墓宮中修建了宮殿樓閣和百官相見的位次,放滿了奇珍異寶。爲了防範盜竊,墓室内設有一觸即發的機巧暗箭。墓室彎頂上飾有寶石明珠,象征着天體星辰;下面是百川、五嶽和九州的地理形勢,灌輸了水銀,象征江河大海川流不息,上面浮着金制的鳳鳥神雉,周遭點燃着用東海鲸魚油制成的”長明燈“……
至于内羨門之外,還有中羨門、外羨門,一層層往外修。
工程量如此巨大,爲了不破壞骊山的風水,十萬刑徒得到幾十裏甚至上百裏外采石,每天都要累死數十人,跌滾摔死,或被大石壓死者不計其數。
數十萬塊石材陸續由牛馬人力運到墓區,這裏的石匠叮叮當當,打制石磚,身上被一層白灰覆蓋,而燒制陶俑的陶土匠,也換人不熄爐,日夜不休,将一個個惟妙惟肖的彩色兵馬俑燒制出來。
在數十萬人勞作下,地宮城郭、兵馬俑、陪葬坑等陸續在十月下旬正式葬禮前完工,雖然提前完成也沒什麽獎賞,但起碼,免去了新皇帝的懲罰。
正式葬禮時,排場決不能遜色于出殡,雖然東方、南方叛亂愈演愈烈,但胡亥爲了顯示自己的孝心,依然拒絕了李斯等人“葬禮從簡”的建議,大辦特辦。
他幾乎耗盡了少府最後的财帛,拉着全體文武官員參加,經過浩大而繁瑣的儀式,爲葬禮收了尾。
眼看儀式結束,二世皇帝和皇親國戚們離開了骊山陵,負責地宮核心建造的三千名能工巧匠都松了口氣,覺得自己終于能回家了——他們已在此勞作了大半年,期間被軍隊集中看管,封閉一切與外界的聯系,也不得有書信流出。
但這三千人正高高興興收拾東西,卻被督工的官吏告知:“在封閉外羨門前,還需要最後檢查一遍地宮裏的機關!”
衆人遂不情願地回到幽暗的地下,摸索一圈,确認無誤後,想要回到地上,卻愕然發現,在外羨門等待他們的,是一群全副武裝的弩兵,還有一位神情陰冷的年輕宦官……
“這是……”
有機智的人猜到了原因,遂帶着哭腔大罵道:“吾等犯了什麽罪?”
“汝等無罪。”
年輕宦官露出了笑:“隻是,知道得太多!”
他一揮手,衆工匠憤慨的聲音被弩機機括的清脆彈射打破,材官機械地上弦,瞄準,扣動,射空了箭囊,一車車弩矢又被送來過來……
甬道漫長而筆直,工匠們無處可逃,許多人倒在血泊中,更多人被弩箭釘死在牆上。
地宮中,慘叫聲連綿不絕,良久之後,當再無人發出一絲呻吟,沉重的外羨門才緩緩落下,将最後一絲光束攔在外面,卻擋不住從底部縫隙緩緩流出的鮮血!
三千工匠藏者,從白發蒼蒼的老者,到才跟着師長做工的學徒,隻要參與地宮核心建設的人,無複出者!
奉命行事的郎官謹慎,問年輕宦官道:“谒者,不需要去查一查是否有人僞死?”
“不必了。”
宦官二十出頭年紀,薄嘴唇,白面無須,眼神陰狠,他叫張敖,是統一前送來關中的魏國大盜之子,被閹割之後,在宮中做喂馬小厮,後被管車馬的趙高發現并提拔,如今已成其親信。
“苟延殘喘,比當場死了更痛苦。”
張敖冷笑道:“那些僥幸活下來的,就算熬過了傷口的腐爛,再往後,恐怕要在群屍惡臭中,嘗一嘗人肉的滋味了!”
他舔了舔嘴唇,回到宮城之外,卻變了副臉,卑躬屈膝,對在此監督刑徒填埋地宮,堆砌封土的閻樂作揖道:
“少府少監,小人事辦完了!”
“大善。”
閻樂是趙高女婿:“如此一來,便不擔心有人洩墓道機關之秘了!”
這邊的哭号聲和血腥味,絲毫不比外羨門處的低,張敖瞥了一眼遠處,卻見許多年紀老幼不一的宮女,在郎衛軍的驅趕下,紛紛跳入深深的陪葬坑,直接活埋。
也有已經在他處被缢死、殺死的女人,用馬車運送至此,抛入坑中填埋……
這駭人的一幕,竟也是二世皇帝胡亥的命令。
“陛下有令,先帝後宮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令從死。”
閻樂無奈地說道:“但要知道先帝掃平六國,将六國的宮室悉數遷至關中,辇來于秦。一部分賞賜有功将士,另一部分則安置在甘泉、章台、鹹陽六國宮殿裏,不過大多連始皇帝的面都未曾見到,隻聽宮車經過,辘辘遠聽,未有子者,有七千之數矣……”
七千六國女子,按照規矩,這些未曾有子,年歲已衰的宮人,是應該放出宮,任由她們嫁人謀生的。
但胡亥竟聽了胡巫的話,認爲“出焉不宜”,再加上他嫌棄這些女子都年紀大了,自己不欲接盤,卻嫌棄她們人數衆多,浪費錢帛,索性一刀切,統統殉葬了!
他還得意洋洋地對李斯說:“右丞相不是屢屢勸朕從儉麽?朕這就儉!節流的事朕做了,開源之事,就交給右丞相罷!”
這一番話,驚得李斯目瞪口呆。
本該保衛皇帝的郎衛軍,眼下卻成了荼毒女子的兇手,不少出身貴族的郎衛堅決不從,遂被郎中令趙高緝捕下獄。
又有一隊宮女被縛着手,由郎衛驅趕過來,害怕得走不了路,便被拖拽着往前,經過張敖身邊,卻有個模樣俊俏的小宮女認出他來,遂大喜過望,嚎叫着求饒……
“阿敖,救救妾,救救妾!”
“滾!”
張敖面露猙獰,一腳将沖過來抱着自己腿的宮女踹得遠遠的,不顧她曾與自己對食,相互慰藉過。
“是早年一同被送來鹹陽的魏女。”
等那女子也被投入陪葬坑,張敖笑着向閻樂解釋。
閻樂冷笑:“張敖,你可知,郎中令爲何如此看重你?”
張敖連忙下拜,閻樂道:“因爲你沒忘記自己是誰,你的仇人是誰!”
“我的仇人,是逆賊黑夫!”
張敖拜倒在地,作咬牙切齒狀:“若非黑夫,張敖的母親也不會自殺,不會與父親失散,更不會成刑餘之人!”
“你知道便好。”閻樂滿意地點點頭:
“骊山的事辦得漂亮,但郎中令還有件事,要交予你去做。”
張敖唯唯諾諾。
“你知道扶蘇有二子麽?”
“知道。”
張敖聽說,扶蘇出奔時,二子随之奔逃,後來次子被扶蘇幕僚董公帶着藏匿民間,長子則被抓回鹹陽,又被秦始皇放到蜀郡邛都。
二世皇帝繼位後,繼續大肆搜捕扶蘇二子。
入秋時,其次子在漢中郡被抓獲,董公被五馬分屍,扶蘇次子,那才四歲的小少年,也被胡亥令閻樂勒死,一同放進了骊山陵的陪葬坑。
而主持此事的閻樂,則升官爲少府少監。
至于扶蘇長子,本也該一同賜死陪葬,但蜀郡卻爆發了叛亂,人沒接回來,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那你知道,黑夫亦有二子麽?”閻樂又道。
張敖颔首:“扶蘇離開鹹陽時,黑夫之妻也乘機帶着二子跑了,小人曾奉郎中令之命去追,隻是那賊婦人狡猾,張敖無能,沒追到……”
爲此,張敖可被趙高狠狠懲罰,挨了一頓鞭笞。
“現在,你将功贖過的機會來了。”閻樂笑道:
“有人密報,黑夫的長子尉破虜,藏匿在賀蘭山下,你這就去,将他捉來!記住,要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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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家中有一個濡軟易推倒的蘿莉小妹,自身的素質也還過得去。
于是
王生腳踢亂朝司馬氏,拳擊五胡野蠻人,構建一個屬于漢人的盛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