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漢水之濱的鄀縣(湖北宜城對岸),陳嬰正面臨生死抉擇……
在一個多月前,王贲軍渡漢,赢得萬山之戰後,漢東也再也無法阻止其車騎攻掠。
鄀縣以北百裏土地,已完全淪陷, 王贲安置在漢東的偏師,也出鹿門山,移師鄀縣城下,開始對這座古老的城邑發動進攻。
守卒僅五千,敵人卻有兩萬,幸好鄀縣曾做過楚國都城,号“北郢”, 城池較高,好不容易才打退了王贲軍的攻勢。
但他們也好不到哪去,殘破的城邑,傷痕累累的兵卒,所有人都疲憊不堪,陳嬰巡視了一圈後,看着城外慢慢壘起的土山,以及從北面不斷運來的攻城器具,憂心忡忡。
陳嬰很清楚,鄀縣是不能丢的,王贲雖然赢了萬山之戰,但武忠侯親自鎮守鄢城,王贲遲遲無法擊敗他。
所以便将目光對準了漢東,一旦鄀縣丢失,王贲軍的車騎,可以此爲基地, 暢通無阻,橫行江漢, 甚至威脅到江陵的安全……
但進攻方是王贲的嫡系, 極善攻城,陳嬰感到了巨大的壓力,若鄢城再不派援兵來,他恐怕無法撐過下一波攻勢!
雖然不算黑夫嫡系,但陳嬰心裏,并無投降的想法。
“吾等在秦廷眼裏,是填溝壑的楚地人,是反叛的戍卒,一旦城破,皆将被砍了首級,成了亡魂……”
這時候,陳嬰的屬下,汝陰人鄧宗匆匆來見:“陳都尉,大帥那邊派人來了!”
陳嬰立刻去城西,唯一的好消息是,漢水還在北伐軍手裏,鄢城的信使一泊輕舟,便能與鄀縣取得聯絡。
來人卻是安陸的垣雍,曾是黑夫舊部之子,在安陸之戰裏嶄露頭角。
“如何?大帥何時派兵來援?”陳嬰紅着眼睛,急匆匆地問道。
垣雍道:“萬山上的敵軍已退,大帥派我來漢東告知陳君,援兵稍後便至!”
“退了?”陳嬰十分驚訝:“大帥那邊勝了?”
“嗯,大勝,大勝,王贲老兒已然潰敗,襄陽也解圍了……”
垣雍言不由衷地說着,這時候,鄧宗也滿臉欣喜地來報:“都尉,城下的敵軍也已撤兵,正向鹿門山退去!”
“陳都尉,吾等追不追?”
“追!敵軍大潰,當然要追,彼輩這月餘來,在漢東耀武揚威,燒了多少田畝裏闾,都要讓他們統統還回來!”
陳嬰長舒了一口氣,走到城牆邊,看着向北遠去的煙塵,咬牙切齒。
他手下許多兵卒,熬過了嶺南的酷熱疾病,卻倒在了鄀縣城垛間,與蛾附而上的敵軍同歸于盡!
這下垣雍卻慌了,忙阻止道:“陳都尉,大帥說了,我軍傷亡也不小,正面已派車騎去追擊,阻撓王贲渡漢水,至于鄀縣這邊,且收斂傷亡,窮寇勿追……唉?陳都尉?陳都尉?”
陳嬰隻倚着城垛,閉着眼睛,也不回答他。
垣雍和鄧宗大驚,他們見過一些士卒,作戰時精神百倍,但在塵埃落定後,卻倒在戰場上,再也沒起來,身上卻并無重傷。
推攮幾下陳嬰不醒,再試探鼻息,發現他隻是睡着了,雖還站着,卻已打起了酣,這才松了口氣。
讓人趕緊将陳嬰擡下城頭去,垣雍回頭卻發現,城上不少士卒,也都躺下就睡,渾然不顧地上堅硬,左右還有敵人的屍骸。
秋末天寒,讓人拿被褥來給他們蓋上,鄧宗紅着眼睛道:“敵軍攻勢猛烈,陳都尉和許多士卒,已五天五夜沒合眼了!你看這追擊之事……”
“讓陳都尉和士卒們休憩吧。”
垣雍歎道:“我聽說,東門都尉在大敗随縣敵軍後,已率軍沿唐白河西進,他應該能堵住撤退的敵師!”
……
“咚!”
三日後,樊城,王贲軍故營壘,東門豹向黑夫重重稽首:“阿豹喪師辱軍,請大帥治罪!”
本來,東門豹奉黑夫之命,從冥厄到了安陸,與在随縣打遊擊的季嬰配合,大敗陷入困境的随縣之師,逼得敵軍退回唐縣。
而東門豹旋即出随地,并帶着數千輕兵向西進發,襲擾王贲軍側方。
時值王贲退兵,東門豹惡向膽邊生,加以追擊,想要乘敵軍半渡唐白河時撿便宜,豈料卻中了埋伏,損兵兩千,幸好他察覺不對退得及時,否則恐将全軍覆沒……
東門豹心疼而又憋屈,眼下,他像個常年打雁,今日卻被雁啄了眼的獵人,滿臉羞愧,請黑夫懲罰他。
“你在随縣殲敵數千,斬首盈論,不過是追擊太緊,中了計策,過不掩功。”
黑夫卻搖頭:“本帥也被王贲打得很慘啊,兩月下來,傷亡近萬,可比你多多了。”
而且黑夫親自觀王贲故營壘,這糟老頭子撤退時次序分明,一點都沒慌張,在漢南的大軍也從漢水上遊繞道,一部去了漢中,大部分撤回南陽,這種情況下貿然追擊,自會遭其反擊。
但相持之戰,誰先退,便算誰輸,王贲一撤,對江漢的數月猛攻便功敗垂成。
就算将大軍全須全尾地拉了回去,也已士氣大降,而且中原的形勢,已與數月之前,全然不同了!
“此戰能勝,衆将尉出力甚多。”
黑夫對手下人不吝贊賞:
“共尉、陳嬰二人,守襄陽、鄀城,屢屢擊退敵軍,猶如磐石,風浪難遏!皆當升爵爲左更!”
雖是另立中央,但軍功爵可不能丢,這是秦軍的魂,而且現在賞功很方便,再不用像征百越時一樣,還得回報鹹陽,去來幾個月,高興勁都等沒了,現在隻要前面一立功,軍法官統計斬首,算出一場勝仗各部出力多少,黑夫就能給他們欽定功爵……
當然,這爵位水分,也越來越大,黑夫預想,以後真打進鹹陽,恐怕會庶長多如狗,徹侯滿地走,與王翦時已滅兩國卻封侯不能,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了。
但明知如此,該升的還得升,且上竄速度要快,得讓立功的衆人,都能看到封侯的希望,黑夫很清楚,人心是貪得無厭的,比起隔壁那些草頭王,封侯得爵,已顯得有些小器了。
“季嬰、東門豹,則如繩索,将敵進攻随縣的三萬敵牢牢縛住,逼着其退兵,季嬰可爲右更,東門豹爲少上造。”
“陸賈,以唇舌遊說巴蜀,使蜀郡背棄鹹陽,投靠我軍,當升爲右更,任巴郡守。趙佗、吳臣,爲我取巴郡,趙佗可爲大上造,吳臣爲左更。”
“蕭何,小陶,爲我後盾,從江陵源源不斷送兵糧前來,使得我軍越打越多,這才能抵禦王贲攻勢,蕭何爲少上造,小陶爲右更。”
隻要是參與了這場大戰的,都尉基本是左更以上,司馬們則是左庶長、右庶長,下面的士卒,也人均升一級,賜錢若幹,皆有功賞。
看來銅綠山的鑄錢工坊,得卯足力氣開工了……
當然,還有兩個人,萬萬不能漏下。
王贲之所以在鄀縣、襄陽都快支持不住時退兵,最直接的原因,是後方遭到了進攻,兩條重要的糧道被截斷!
他們像匕首一樣,深深紮進了敵軍後方,攪得天翻地覆!
“王贲之所以退兵如此之速,是因爲,宛城數日前遭到了攻擊!”
“啊!”
不知道黑夫這手奇兵的軍吏們都十分驚訝。
“是韓信和利倉!”
當然,還有吳廣,黑夫可沒忘了他。
黑夫道:“隻望他們早日歸來,到那時,軍中,就又要多一位大上造了!”
衆人眼中驚異,黑夫說的當然不是利倉,而是韓信。
一想到此子年歲不過二十餘,投效君侯也才三年,卻飛竄得如此之快,已到了和趙佗這南征軍裨将平起平坐的程度了,當真叫人又嫉又羨。
但他們又不得不承認,韓信自從獲得黑夫信任後,已經打了四五場漂亮仗,當得起這份殊榮。
所以明面上無人敢說半個不字,唯獨東門豹有些悶悶不樂,恐怕是感受到了“後來者居上”的壓力。
黑夫看在眼中:“經此一役,南北攻守異勢,接下來,便輪到我軍進攻了!”
衆人聞言,精神一振。
黑夫道:“斥候回報,王贲軍已撤往新野一線,漢北空虛,大軍且随我占據樊城、鄧縣爲營,一邊休整,舔着傷口,一邊派人襲擾南陽諸縣,做出向宛城進攻,欲與韓信部會師之勢!”
東門豹立刻請戰:“我願爲大帥前鋒,擊南陽,以雪敗兵之辱!”
“不,打南陽是假的,我軍主力需要休整,與之相持,拖住王贲主力即可。”
黑夫看向東門豹:“阿豹,你不是想将功補過麽?”
“我給你兩萬人,溯漢水而上,爲我擊上庸,襲漢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