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嚴格意義上,應該稱他爲“公孫信”才對。
淮陰人韓信,雖被漂母稱之爲“王孫”,不過以爲他是沒落貴族,可實際上, 韓信對自己身世也稀裏糊塗:父親早亡,根本沒印象,隻知道自家也許是闊過的,但那有什麽用,少年時母死難葬,隻能埋在荒野高崗之上, 之後十年過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是真正的布衣黔首。
而這位公孫信,卻是韓襄王孽孫,有宗譜世本爲證,是正兒八經的貴胄,含着金子出生,隻可惜韓國二十年前就亡了,宗廟之犧,爲畎畝之勤,公孫信也成了庶人。
但公孫信一直對韓國之亡憤懑不平,十六年前,剛成年的他曾參與過鄭地的暴亂,想要奪回韓王安,複辟韓國,還去遊說張良,希望張氏參與進來。
可張良看出當時秦國勢強,舉事必敗無疑, 拒絕了公孫信,果不其然, 新鄭舉事失敗, 韓地抵抗力量被秦軍剿殺殆盡, 韓王安也被殺,公孫信成了通緝犯,隻得輾轉流亡。
時隔多年,當聽聞秦始皇崩,南方和東方大亂,他又潛回韓地,藏身在昆陽城一家豪傑大戶家裏。
當聽說“楚軍已破淮陽,将進軍颍川,複韓國”的消息後,便開始做起義準備。
豈料,他們中出了叛徒,事情敗露,隻好倉促提前舉義,若非城外正巧來了“義軍”,公孫信恐怕要死于非命了。
但直到面見了那位同樣叫“韓信”的将軍後,公孫信才搞清楚,來的原來是北伐軍,不是楚軍啊……
見公孫信口口聲聲“複辟大韓”,韓信變了臉,讓人當場拿下,囚于昆陽城裏的牢獄裏,城内一起舉事的韓人,也都被收了武器,由北伐軍當成俘虜看着。
“那所謂的北伐軍不是還在江漢麽?怎忽然跑到千裏外的颍川來了。”
這一兩個月來,天下形勢變化太快了,公孫信吃了消息滞後的虧,正暗自悔恨之際,牢門卻開了。
卻是利倉笑走了進來,他拎着酒壺,身後士卒端着菜肴,滿臉笑容。
“真是得罪公孫了!”
公孫信有貴族的傲氣,冷笑道:“這位都尉,莫不是給我送來斷頭飯?”
利倉做出訝然狀:“何以見得?”
公孫信道:“我是知道的,汝等号稱要靖難北伐,但仍自诩秦吏秦軍,而吾等韓人欲複辟韓國,在此相遇,那便是兔子遇上了獵狗,爪下豈有活命之理?”
利倉搖頭:“公孫,誤會,誤會了。”
他讓人給公孫信松開了桎梏,又将酒菜擺上案幾,給他滿上道:
“那位與公孫同名同氏的韓信将軍,雖然擅長打仗,屢出奇兵,但爲人迂直,不懂得變通。我與他不同,吾乃是武忠侯舊部子弟,追随君侯數載,乃心腹之臣,有些事,是武忠侯暗暗囑咐我的,韓将軍他也不知情。”
利倉将酒推向公孫信:“不瞞公孫,吾等來颍川,還真是爲了幫韓國複辟!”
公孫信大笑:“黑夫想幫韓國複辟?我記得,他可是滅韓老賊葉騰之婿,這真是狸奴給老鼠拜年,利都尉,你以爲我是三歲孩童?這麽好騙?”
利倉無奈,雖然比公孫信小了近十歲,說話卻老氣橫秋:“公孫啊公孫,你的确像三歲孩童,爲了複國,輾轉流亡十餘載,本該曆經世事,還真以爲,這世上的事,都是非黑即白?”
他飲了口酒,起身道:“君侯不稱王,而依然以秦吏自居,打着北伐靖難的旗号,這有他的苦衷。昔日的南征軍中,也有不少關中将吏,非如此,他們不會真心追随君侯。”
“可實際上,光靠北伐軍與秦軍相抗,實在是獨木難支啊。我便給君侯出了一計,那就是想辦法發動中原的趙魏韓複辟,多樹黨羽,以分擔北伐軍的壓力。公孫,吾等北來,就是爲了解救韓人,再尋找一位有名望,有地位的韓王後裔,樹立韓國的旗幟,一起對抗暴秦!”
利倉回過身,指着公孫信道:“也是巧了,才入颍川,便遇到了公孫。依我看,公孫乃韓襄王孽孫,素有名望,聚衆數千,又堅持抗秦多年,還在昆陽配合我軍擊潰颍川軍,有大功,正是最合适的人選!”
公孫信不笨,覺得利倉是在用花言巧語騙他,另有所圖,隻自己喝着酒,也不搭話。
利倉見他仍不信,遂笑道:“不論如何,颍川位于中原腹地,眼下隻有我軍,與公孫與秦軍周旋,猶如幹涸的車轍中,兩條魚兒,不管以前以後如何,此時此刻,都應摒棄前嫌,風雨同舟,與秦相抗,切勿刻舟求劍,不知變通啊。”
公孫信放下酒爵:“風雨同舟,這倒是實話,依我看,是利都尉覺得光靠汝等之兵,不足以抗衡周遭數萬之敵,想要韓人相助,故欲與我結盟吧?”
“結盟?”
利倉眼珠一轉,指着他笑道:“公孫啊公孫,真是聰明人!沒錯,就是結盟!”
“結盟也不是不行,但我有條件。”公孫信心中狂跳,但也笃定對方是孤軍深入颍川,欲得當地人相助,索性要起價來。
“第一,将我麾下韓人釋放,第二,歸還武器,再給吾等一個月的糧食,第三,昆陽城,可否交于吾等?第四,吾等并非武忠侯下屬,可合作抵禦秦軍,卻不會聽那位韓将軍驅使,爲其填溝壑。”
沒想到,利倉竟一口答應下來!
“好!韓人義士,皆當得自由。我軍從颍川軍處繳獲的甲兵、糧食,都可以分給公孫,三月之糧,兩千副甲,夠不夠?此外,除了昆陽,舞陽城亦是韓國之土,亦當交予公孫。”
公孫信怔住了,他本做好了讨價還價的打算,豈料利倉不但同意,還拼命給他塞了更多好處。
“至于聽調之事……”
利倉笑道:“這樣,兩軍各行其事,我軍往西攻父城(河南平頂山市),郏(jiá)縣,以阻擋三川秦軍,公孫往北渡汝水攻襄城,吾等約定,九月中會師于郡治陽翟(河南禹縣)!”
韓國都城是新鄭,但在滅亡前後遭到了巨大損壞,眼下颍川郡治所移到了陽翟縣。
“颍川郡兵或東去淮陽,或葬身于昆陽,已覆滅大半,陽翟空虛,隻要城内韓人響應,唾手可得!”
利倉十分高興地拊掌道:“若公孫能配合北伐軍,奪取颍川,等他日武忠侯擊敗王贲,入關中,當閉函谷,與關東豪傑諸侯共分天下,到時候,公孫信,便是韓王的不二人選啊!”
……
等忽悠得公孫信将信将疑後,利倉來到城中将吏議事之處,韓信卻屏退了衆人,有些不愠地說道:
“利都尉,你與公孫信說的話,我都知曉了!”
“兵不厭詐啊韓将軍。”
利倉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笑道:“将軍不也經常用計麽,?”
韓信搖頭:“話雖如此,但過去幾個月,常有人向武忠侯進王号,或勸其稱楚王,或稱玄王,君侯都統統拒絕……至于那些複國之人,君侯亦不與同謀。”
“可利都尉卻告訴那韓……信,說君侯支持韓國複辟,甚至還許諾,往後與山東豪傑邦國分陝而治,這些話,若傳出去,恐将壞我軍心,使人疑君侯之志,切不能亂講!”
看着這位滿臉認真的年輕将軍,利倉樂了:“将軍作戰時詭計百出,但不打仗時,爲何竟如此迂直?”
他可是黑夫一手帶出來的心腹,深信,若武忠侯在此,爲了最大程度保全己方,獲得勝利,也不會拘泥這些細枝末節。
“這策略,還是韓将軍提出來的,但若不使詐,恐公孫信不從。”
那些話,什麽複韓,什麽結盟,什麽合兵,全是利倉騙公孫信的!
那些糧秣、甲兵,城邑,也是故意許給公孫信,以增強其勢力。
“非如此,怎能騙得公孫信留在颍川,發動韓人舉事,甚至北攻陽翟,爲吾等吸引南陽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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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