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狼之子

第455章 狼之子

“失我賀蘭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伴随着凄涼的歌聲,一支龐大的隊伍,正在賀蘭山西北一千裏外的沙漠間行進。

是匈奴人,一個多月前,才在河套打了場敗仗的匈奴殘部。

在渡河時遭到李信攻擊後, 頭曼單于帶着隻剩下三萬人的殘部,開始向西遁逃。前往陰山以北的路途已被秦軍截斷,他們若想生存,就得走另一條路——越過流沙,去居延澤越冬,明年春暖雪融, 再越過北邊的“大戈壁”, 抵達漠北。

時值九月,但沙漠中的白天氣溫依然很高, 匈奴人隻能躲在帳篷内避開烈日。到了夜間,氣溫又凍得人瑟瑟發抖,再多的皮裘也擋不住狂風,隻有清晨和傍晚的短暫時間适合騎行,他麽走得很慢。

匈奴人熟悉這條路徑,能夠找到水源,但在離開河套半個月後,饑餓就席卷了他們,羸弱的馬匹最先倒下,接着是受傷的戰士。

“他們是幸運的,至少能和自己的馬一起死。”

匈奴和羌人的火葬不同,與中原一樣實行土葬,将死者們安葬在沙丘間時, 匈奴人們如此哀悼。

他們認爲,匈奴人與坐騎有某種神秘的聯系,當人死後,馬兒會馱着死者, 進入永遠綠草缤紛,鮮花盛開的死者國度。

當一行人的遷徙越發深入後,死去的人更多,比如單于身邊的燕人鞠武,力竭落馬,無法起身,半個時辰後斷了氣。蚊蠅圍繞屍體,匈奴人認爲他染了疾,害怕他将惡運傳給其他人,便一把火燒了。

屍骸燒了一半便熄滅,秃鹫落了下來,貪婪地啄食着,随後到來的是胡狼,撕扯他的骨頭,落得到處都是。

鞠武到死,也沒能回到燕地,沒能做成他的申包胥,卻在沙漠裏,給一群禽獸果了腹,最後變成了幹硬的糞便。

這時候,匈奴人也斷了糧,這些愛馬如命的匈奴人,就不得不開始殺馬爲食了。當他們聽說,頭曼單于的部下吃了别人的馬,卻不肯殺自己的馬時,都不免暗暗抱怨。

入夜時分,哀傷的歌謠伴着胡笳,再度響徹匈奴人的營地。

“失我河南地,使我部族無安居。”

“失我北河原,使我蹛林成廢墟……”

匈奴失去了最好的牧場,隻能去荒涼的漠北苟存。

部分人認定,這一切,都怪頭曼單于的衰老昏聩,怪他一意孤行,才讓匈奴遭到了如此巨大的損失。

不滿在擠壓和醞釀,隻是礙于單于身邊忠誠的三千本部騎士,才不敢發作——戰争中,單于總是将精銳留在身邊,讓其他部落上去消耗。

好在他們跌跌撞撞,終于抵達了居延澤……

滿是黃葉的胡楊林大片大片出現,土地濕潤了起來,弱水從沙漠中橫跨而過,和其他來自各個雪山的溪流一起,彙聚成了浩淼無垠的大湖,其大小,是河西月氏豬野澤的十倍!

此湖水色碧綠鮮明,水中富魚族,大者及斤。鳥類亦多,灰燕、天鵝、野鴨,這些爲了越冬遷徙來此的精靈們,千百成群,飛鳴戲水,堪稱奇觀。湖濱密生蘆葦,粗如筆杆,高者及丈,能沒馬上之人……

饑渴的匈奴人在這裏跪拜上天賜予,他們終于找到了生的希望。

這就是居延澤,祁連山冰川送給戈壁生靈的一份厚禮,“祁連”,在匈奴語中便是“天”,所以居延澤也被他們稱爲天池,并作爲聖地加以祭祀供奉,頭曼單于在這裏留了一位萬騎長駐守。

很快,這位名叫“蘭焉支”的萬騎長便派人來湖邊接應頭曼,隻見三萬人,隻剩下兩萬多,都疲憊不堪,大半失去了馬匹。

蘭焉支是匈奴三大貴種之一蘭氏的族長,見此情形,他面色有異,但還是立刻帶着頭曼單于前去營地休息,讓人立刻端來乳酪、肉食。

“月氏可有異動?”

頭曼往嘴裏塞了塊肉,就是問到了最關鍵的問題。

居延海正南方一千裏外,便是月氏的昭武城,月氏人過去沒少沿着弱水到下遊來,與匈奴争奪居延澤。此番匈奴遭到秦朝重創,頭曼最擔心的,就是月氏将居延澤占了,那樣的話,匈奴在漠南,就失去了最後一塊立足之地。

更别說,自己的兒子冒頓就在月氏,此次大敗,頭曼聲望大損,若非蘭氏忠于自己,他們必須在居延澤越冬,否則早就反叛殆盡了。

所以他在将匈奴部衆盡數遷往漠北的同時,還在居延澤留了一萬騎做接應,以備不測。

“有小股斥候來刺探,被我打退了。”

蘭焉支一邊笑着,一邊看向營帳外,因爲部衆随時可能反叛,頭曼很警惕,親信守在門内外,手持刀鋋,檢查每個來此的人。

一個戴着厚厚氈帽的侍者雙手端着一案烤全羊,緩緩入内,卻被單于親信攔住,摘了他的氈帽,搜了身才放進來。

聽聞月氏并無大動作,頭曼松了口氣,和蘭焉支商量了一下各部安排在何處越冬,便打了個哈欠,在沙漠裏颠簸了一個月,他累壞了,酒足飯飽後,困意襲來。

蘭焉支退了出去,位于營帳内側的衛士們也到了帳外,狼吞虎咽地吃起食物來。

很快,帳中便傳來了頭曼單于的鼾聲……

睡夢香甜,直到有冰冷的利刃,貼住了自己的喉嚨,頭曼單于才猛地睜開了眼睛,嘴巴卻被捂住。

面前的人不知是從何處冒出來的,他面容如鷹枭,細長眉目像極了頭曼,與過去唯一的不同,就是曾經光滑的下巴,如鏡被濃郁的胡須覆蓋……

頭曼倒吸了一口涼氣。

“冒頓,是你!”

……

頭曼的心髒都快驟停了,見到自己的長子忽然出現,他一點都不感到高興,下意識地想去摸旁邊的刀,卻發現,它正握在冒頓手中,又貼緊了自己喉嚨幾分。

冒頓一言不發,隻是丢給頭曼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你是如何進來的?”

冒頓還是沒說話,隻看向一旁,頭曼順着兒子目光望去,發現大帳邊緣,放置弓矢兵刃的木架旁,虎皮被掀開,一道木門從地下打開,那是一個地坑,能讓人藏于其中。

一切都明白了,居延澤匈奴部衆略顯奇怪的氣氛,蘭焉支閃爍的眼神,原本以爲最忠誠的蘭氏,卻是最先背叛他的人!

換了十年前,即便利刃在喉,頭曼單于也能拼死反擊,但他老了,在部衆面前硬撐,可實際上卻身體欠佳,過去幾個月裏發生的變故更使他衰弱了不少,頭發更加灰白,眼裏充滿了疲倦。

面對強壯的兒子,他一切掙紮都是徒勞。

這一切,亦看在冒頓眼中,在這一刻,他眼神裏,似乎有一些悲哀。

事到如今,頭曼反倒冷靜了下來。

他幹硬地笑道:“經此大敗,我也明白了,匈奴需要一個年長勇武的繼承人,等明年回了漠北,我便立你爲太子……”

冒頓眼中的最後一絲猶豫消失了,他搖了搖頭。

“失我賀蘭山,使我六畜不蕃息,部衆唱的歌,父親沒有聽到麽?”

冒頓開口了,不再是先前厚重豪放的聲音,低沉裏帶着一絲沙啞,讓人無法知曉,他這一年多來經曆了什麽。

“你到底要什麽?冒頓,我的兒子?”

頭曼已近乎哀求。

“做什麽?奪回本該屬于我的一切!”

冒頓抓住了頭曼想要反抗的手臂,眼中兇光畢露,仿若要咬斷老狼王喉嚨的惡狼。

“父親,你已不配做大單于,你隻會将匈奴帶向滅亡。”

“你不用再爲部衆是否背叛焦慮,不用再承受鷹冠的重壓。我,孿鞮氏的冒頓,會代替你,照料好一切!”

下一刻,利刃毫不猶豫地破喉。

冒頓松了手,頭曼單于滾落下來,他拼命想要堵住向外濺射的血,卻無濟于事。

帳内的掙紮與響動已足夠大聲,外面的單于親衛卻沒有進來看一眼,因爲帳外,同樣響起了一陣喊殺聲,有一片血花濺在帳幕上!

冒頓冷冷看着這個帶給他生命,又抛棄背叛他的男人死去,嘴角有一絲抽搐。

但随即,他便像是松了口氣般,拿起頭曼沒有喝完的角杯,一口喝幹了裏面的馬奶酒。

這一年多裏,他經曆了常人無法想象的煎熬,被自己的父親放逐,逃到仇敵旗下尋求庇護,獻上了自己的寶馬和最愛的阏氏,借到了一千月氏人,駐紮在豬野澤,時刻窺探着匈奴的近況。

當秦大舉進攻匈奴時,冒頓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但秦很快取得了一邊倒的勝利,這讓他明白,自己沒辦法突然出現,成爲拯救匈奴的人。

匈奴正經曆前所未遇的寒冬,他隻能想方設法,帶領他們避免滅亡。

但首先,他要獲得大單于之位。

好在,匈奴強者生存,弱者遭鄙夷,一個打了敗仗,丢棄牧場的單于,是不會受人愛戴的。

就在月氏王決定與秦尋求和平之際,敏銳的冒頓知道,他必須離開了。他帶着一千月氏騎兵和部衆來到居延澤,冒着被殺死的危險,隻身走到蘭焉支面前……

他說服了惶恐不安的蘭氏,策劃了這場弑父的謀殺。

地坑裏本可藏好幾人,但冒頓卻親身進入,不帶任何屬下,他認爲,隻有他,有資格對單于動手。

想到這,冒頓低下身,拾起了那頂在地上滾了又滾,染血的單于鷹冠!

他将鷹冠戴在頭頂,再不看頭曼屍體一眼,邁步走出大帳,外面屠殺正在進行……

駐地變成了戰場,不,是屠場!帳外的單于親衛已經被冒頓的手下們殺死,那些忠于頭曼的部落駐地,燃起的火焰直達半空,處處刀光劍影,被冒頓說服投靠他的蘭焉支,正帶人包圍他們。

“這才對。”

冒頓自言自語道:“常自诩爲群狼的胡人,單于之位,自然也要看,誰的爪牙鋒利!”

狼子殺死老狼,吸幹它的血,吃掉它的肉,才能狠辣而強壯,這才是匈奴人的生存之道!

等到屠戮結束後,冒頓讓人吹響了巨号。

這是用草原上最大的野牛角制成的号角,它們隻有在重要的事時才會鳴響——蹛林大會、龍城祭天、長子誕生、戰争集會、單于葬禮、新單于繼位……

二十多年前,在頭曼城,冒頓便是聽着這号角出生的,頭曼也曾欣喜地捧着他,在馬血裏沐浴,給他取名“冒頓”,由巫師預言,他将是一匹踏遍草原的駿馬。

而今天,他又在這号角中,弑殺了父親,戴上了染血的鷹冠。

所有匈奴人都聚攏過來了,他們已經明白發生了何事,卻沒有憤怒,沒有指責,隻是平靜地看着冒頓。除了那些死心塌地忠于頭曼的親信,所有人,似乎都對這一幕習以爲常……

這是草原,弱肉強食的事情,天天都在發生,一頭孱弱的老狼,無法帶領狼群,更何況,新的狼王,已擁有尖牙利爪。

最終,他們恭順地在冒頓面前下跪……

居延澤畔,響起了巨大的呼聲,驚飛了越冬的鳥群。

“冒頓單于!”

“撐犁孤塗,冒頓大單于!”

……

半個月後,當月氏王的使者抵達居延澤,想要召回冒頓,砍了腦袋送去秦朝時,卻驚愕地發現,這個在月氏時像狗一樣的流亡王子,已戴上了單于鷹冠,坐在胡床上接待他。

冒頓倒還記得自己當年“奉月氏王爲主”的承諾,言語十分恭順:

“請回複月氏王,頭曼已死,冒頓現在是新的單于,願意爲月氏之臣。待到明年雪化時,冒頓會帶着三萬騎士北徙,去漠北,統禦那裏的匈奴部衆。居延澤也将遺棄,請月氏爲匈奴代管,兩邦在此聯絡往來。”

“秦人貪婪,想要屠殺一切胡人牧民,将所有草原都變成耕地,修築城池,永遠住下來。匈奴已敗,秦軍下一個獵物,不是月氏,就是東胡。冒頓願爲月氏王與東胡王聯絡,面對秦皇帝這兇惡大敵,所有草原上引弓之民,都要聯合起來!一胡不能敵秦,則三胡合一!”

PS:四千大章,之前有誤,冒頓去投靠月氏時,抵達的是豬野澤,不是居延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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