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黑夫”之名時,項莊停下吃糖,豎起了耳朵。
兩年前的蕲南之戰,楚人或言項燕戰死,或言其匿身逃走,但項家人卻很清楚:項燕在戰敗後自殺, 還讓族人項聲帶着他的頭顱逃出戰場,帶回下相……
項燕首級雖被項家秘密安葬,但他的屍身,卻留在戰場上,遭到秦人羞辱,戮爲無數碎片。而堪比斬将的奪旗之功, 卻是被一個叫黑夫的無名小卒獲得。
不曾想,他竟借此發迹, 如今已做到了右庶長的高位!
嚴格算起來, 此人也是項氏仇雠之一,得知這糖竟是那賊子所制,項莊頓覺臭不可聞,仿佛吃到什麽髒東西般,偏頭偷偷将其吐掉。
然而,項梁卻隻是面色微變,立刻恢複了正常,與隗夫人談笑如故。
蕲南之戰後,安葬好父親首級,他對家中嚷嚷着要與秦人決一死戰的族人說:“勾踐困于會稽時,若是争一時之勇,悉起五千人與吳交戰,恐怕越國當時便亡了。如今秦正強,楚将亡, 大勢已去, 不可強求, 當效仿範蠡文種之策, 十年生聚十年教訓, 以待他日報仇!”
舉家被迫遷往關中時,他也如此安慰衆兄弟:“湯系夏台,文王囚羑裏,晉重耳奔翟,齊小白奔莒,勾踐入姑蘇,其卒王霸。由是觀之,何遽(jù)不爲福乎?”
他們項氏,可不是楚懷王!
已決定卧薪嘗膽的項梁,哪怕真正的仇人秦始皇、王翦站在面前,也能裝成順民,豈會因黑夫動怒?
隗夫人亦想試探項氏可有異心,方才故意提及奪項燕之旗的黑夫,觀項梁臉色,見他一切如常,便放下心來。
既然收了項梁金子,她也說起了項氏最關心的事情。
“我已請人詢問清楚,禦史府的凋令出來了,雲陽縣獄吏曹咎,将調往泗水郡下相縣做獄掾。”
獄掾掌管訴訟刑獄,是職權僅次于主吏掾的縣曹長吏,若是一個鐵面無情的人,留在下相的族人日子可不好過。
隗夫人道:“曹咎是個容易說話的人,他在朝中也有背景,新提拔的禦史程邈在雲陽獄時受過其恩惠,好生結交,今後或許能派上用場。”
項梁松了口氣,笑道:“今歲去山東赴任的官吏,可真不少。”
隗夫人飲了一口熱湯:“朝中頻頻向山東各郡縣派遣新吏,無非還是要去履行陛下的國策。”
這是繼去歲收天下之兵,隳河防關隘後,朝廷的又一個大動作。
身着黑衣的秦吏,出函谷關時,車上都拉着标準度量衡器具。一旦上任,便立刻開始推行車同軌、書同文、錢同币、币同形、度同尺、權同衡、行同倫、一法度的工作,廢除六國舊制,一切向鹹陽看齊。
這些舉措,對項氏等地方豪長打擊不小,不同于松散的六國律法,秦律嚴苛,項氏少不得要收斂許多,私兵是不能養了,土地、隸臣、徒附數量也會被限制。
而鑄币本就是項氏重要财源,一旦錢同币、币同形,不允許私人鑄造,每年就少了一大筆收入。度同尺、權同衡,也意味着他們再沒法用私家器量玩“大釜借出,小釜收回”的恩惠把戲了。
他們是驕傲的貴族,每家都有數百年曆史,藏中有典籍傳家,一旦書同秦篆,六國文字便隻能偷偷教子弟。
這些制度将給項氏及山東豪貴帶來諸多不便,項梁也隻能感慨,若是秦在燕、齊、楚封邦建國就好了。
他聽說秦始皇諸子皆年幼,年輕的諸侯王肯定會依賴地方勢力,因其俗而治之。而不像鹹陽任命的秦吏一般,隻對皇帝負責,沖地方豪長喊打喊殺,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并視秦法爲鐵律,強行矯正六國百姓風俗習慣……
但這都是敢怒不敢言的事,隻能硬着頭皮接受。過去兩年裏,項梁已經學會閱讀秦篆字,他知道,在絕對的權勢下,卿族若不做出改變,就隻有滅亡一條路!
隗夫人寬慰他道:“這些國策,乃丞相府、禦史府、少府共同監制,但實施期限不同,律令已在郡縣推行,度量衡、軌距要在今年内(秦始皇二十七年)全部替換,書同文則可以稍緩。”
她說起了這件趣事:“上月黑夫制出樹皮紙後,陛下大喜,在關中廣建造紙工坊,造紙發往山東,要諸郡縣在書同文的同時,也要試用麻紙、皮紙,與簡牍并行。但帛書卻不得再用,違者罰帛一匹!”
項梁可以想見,楚人将會抱怨不止,因爲楚貴族最愛用帛來書寫繪畫,或作爲裝飾,或帶入墓中,已經成了一個傳統,他家就有不少帛書所寫的《縱橫家書》《老子》《唐虞之道》,驟然廢止,恐怕楚人不會樂意。
好在,在這件事上,考慮到六國士人沒辦法一朝一夕學會秦字,黑夫向皇帝提出了一個建議。
“六國文字異形久矣,驟然廢之,恐有不便。不如以五年爲期,使六國文字及帛書漸次沙汰!以秦篆隸書及紙代之!”
他還說:“秦自有制度,郡縣編造計簿,遣吏逐級上報,奏呈朝廷,借資考績,稱爲上計。而陛下高瞻遠矚,興麻紙,書同文,爲天下劃長久利。這五年沙汰之政,不妨稱之爲五年計劃!”
可惜,秦始皇爲政急促,嫌五年太長,遂改爲三年,于是就出台了“三年計劃”,三年内要制作三百萬張紙,徹底取代帛書,并逐漸淘汰竹簡!
能說動皇帝稍改國策,這是了不起的成就,右庶長黑夫俨然成了皇帝近來較爲信重的新貴,關心朝局的人,紛紛拿當年最受寵的李信與他相提并論……
說到這,隗夫人已把一斤黃金能買到的消息統統告訴項梁了。
項梁便拉着項莊告辭前,隗夫人似又想起了一事,炫耀似地對項梁道:
“卻是忘了一事,右庶長黑夫,臘月将要成婚,做了這些請帖廣邀賓客,舅翁(隗狀)亦在受邀之列,但他年邁,便讓我與伯兄伯嫂前往……”
她很樂意去捧這位新貴的臭腳,但又舍不得多花錢,一對鳳眼不斷暗示項梁。
項梁了然,知趣地拱手道:“世人常以爲,右庶長曾奪亡父之旗,項氏恨之,可實際上,吾等區區荊楚黔首,亡國之餘,豈敢有怨?今右庶将婚,梁身份卑微,不敢涉足筵席,還望夫人能代項氏賀之,以表恭順之意,禮物明日備齊,送至夫人府邸!”
……
秦始皇二十七年,正月初一(十月初一),砀郡陽武縣戶牖鄉,在鄉寺當臨時工,做鬥食小吏的陳平,亦在同僚豔羨的目光中,從郵人手中接過一封來自鹹陽,色彩紅豔的紙質請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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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