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軍進圍項城已經十天了,但項城卻大門緊閉,項燕的大纛穩穩立在城頭,無視了任何誘敵和挑釁。
攻城器械雖然在有條不紊地建造,但兩次嘗試攻城都以失敗告終,秦軍主将似乎也不着急, 讓兵卒們在颍水南岸軍營外,新修築了兩道壁壘拒敵,看這樣子,是打算長期和項城内的楚軍對峙了。
所以在黑夫看來,這場圍城實在太過悠閑,這讓他越發懷疑,項城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主攻方向。
果不其然,這天,秦軍“偏師”大破楚軍,在淮北高歌猛進的消息傳來,使得項城外的秦軍攻城營地一片沸騰。
軍中是個報喜不報憂的地方,失敗的消息,軍吏們會盡量掩藏,可若是捷報,他們恨不得每個兵卒都知道。營地内外,都在傳揚着這樁好事,這讓秦軍圍城十日來未建寸功的壓抑感得以纾解,到處都洋溢着歡慶的笑語。
黑夫也置身于這種氣氛中,他身爲短兵親衛,消息比一般的軍官要靈通很多,在其他幾個短兵百将那裏一打聽,就得來了許多種說法。
“據說蒙恬将軍親帥三萬關中精銳, 已連破平輿、寝丘。”
“寝丘一戰,殺敵過萬, 楚人潰不成軍, 難怪這些天并無楚國援兵來項城。”
“有人說,蒙恬将軍已抵達颍水下遊, 準備打钜陽了,外面那些運糧的船隻,就是要去支援的!”
說法雖多,但仍然可以平湊出一條行軍路線來,黑夫暗想:“我的直覺果然沒錯,那支所謂的偏師,才是真正的主攻部隊,如今已從側翼破平輿、寝丘,兵臨颍水,如此一來,便可以得到上遊船隻運送糧秣支援,真是打的好主意。”
但能夠進行三百裏的長途奔襲,這支軍隊必然是輕裝上陣,連糧食、箭矢都不一定帶得夠,更别說攻城器械之類的了,所以指望這支偏師攻城略地是不可能的,李信應該隻是去尋敵交戰。
不管怎麽說,如此一來,勝利的天平,似乎在朝秦國一方慢慢傾斜,甚至有人大膽地估計,在春天到來前,戰争就能結束……
然而,黑夫卻沒有這麽樂觀。
仿佛上天眷顧,把一場又一場的勝利賜給秦軍:在頓縣,在平輿,在寝丘……
可伴随着秦軍不斷勝利,黑夫卻越發心懷恐懼。
戰局錯綜複雜,瞬息即變,這讓黑夫更加琢磨不透,這場本來高歌猛進的伐楚之戰最終失敗,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
他手邊沒百度,無從知曉,隻能磨快自己的劍刃,四處伺探消息,日夜等待。
……
項城城頭的箭樓上,周文也察覺了秦軍營地裏的小小異動,皺起眉來。
“秦軍今日似乎比往日要歡快,莫不是從外面傳來了什麽消息?”
作爲楚軍的“視日”,他必須全天伺侯在牆垣上,觀察秦軍的動靜:是否有新的敵軍抵達、是否有敵軍悄悄離開,那些看似尋常的調度、甚至連做飯時敵軍營火的數量,他都要一一記錄下來。而且還不能誤中計策,因爲這年頭打仗,總喜歡用減竈或者增竈之計來誤導敵方。
此外,還得記下秦營的各處布置:那兩道壁壘何處防禦最薄弱,帥帳大概在哪,民夫們住在何處,馬匹戰車在哪裏集中?從陳郢方向源源不斷運來的糧食又堆積在哪座營地?
項城大門緊閉,被秦軍構築的兩道夯土壁壘圍住,斷絕了與外面的一切聯系,他們隻能通過此法了解敵營虛實。
周文的這些觀察,不僅有助于城内的“項将軍”判斷敵情,也将爲他們今後的反攻打下基礎……
不知不覺,夜幕已至,兩壁之後,秦軍的營地裏,營火在慢慢點亮,如同銀河的萬千星華,光靠周文一個人,很難數得清楚。
将今日的所見所聞都記載木牍上後,周文走下了箭樓,項城的牆垣上,盡是穿着赤色皮甲的楚卒,他們都住在上面,三三兩兩枕戈待旦,雖然秦軍攻城不算猛烈,但士卒們仍然警惕。
對于楚人而言,秦軍是入侵的賊寇,豺狼就在城池之外徘徊,哪有松懈安寝的道理?
楚與秦的仇恨,從楚懷王被騙入秦死于異國便開始了,這之後數十年間,雙方的新仇舊恨不斷積累,所以六國之中,要論對秦國最不認同,抵抗最激烈者,莫過于楚。
周文自己就是一個最典型的例子。
他祖上本是南郡江陵人,做着郢都小吏,到他祖父時,白起攻破鄢城,周氏不得已,隻能随楚王東逃,舉族離開了世代生活的郢都。
三闾大夫屈原就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幕,寫下了《哀郢》,可謂是他們這些遷離楚人的心聲。
“皇天之不純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民離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東遷。
去故鄉而就遠兮,遵江夏以流亡……”
那場慘敗和遷徙,給楚人留下了深刻的記憶。
如果說這之前,楚國因爲政務腐敗、谄媚滿朝,使得百姓心離,不願用命作戰,是“國不知有其民,民亦不知有其國”的話。那麽經過東遷的累累傷痕後,楚國的貴族、平民都開始痛恨秦國,呼籲主戰的力量不斷擡頭。
可惜曆代楚王一直都畏秦如虎,他們從郢都遷到陳地,又從陳地遷到钜陽,最後到了淮南壽春。五十年來,三代楚人,三次畏秦遷都,楚王樂此不疲,可楚人已經精疲力盡,連周文也被迫在去年離開了家鄉陳郢,流落淮南。
他們沒有辦法想象,這場戰争若是再輸了,自己還能遷徙到哪?
江東?吳越?
至少在周文看來,他已經不想再狼狽而逃了,他們在上柱國項燕的号召下,決定留下來戰鬥,保衛自己的裏闾。
如此想着,周文已經走入了城内的軍議營帳,将軍每天都要聽取他們這些“視日”來禀報敵情,再做出第二天的防務布置。
周文手持木牍步入廳堂時,左右兩邊,已經坐着不少楚國的将領,都在交頭接耳地議論,重點在于那些順着颍水南下的秦軍船隻,看上去載滿了糧食,莫不是有秦軍已經深入到下遊了?
周文趨行走近,恭恭敬敬地對坐于正中的主将下拜頓首。
“項将軍,視日周文,前來禀報敵情!”
“說罷。”
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可那張映照在燈光下的臉,卻格外年輕,是個三十左右的壯年将領,須發黝黑,身材魁梧,哪裏是鬓角斑白的老将項燕?
雖然他看上去,的确像是項燕年輕時候模樣……
城内的“項将軍”,并非項燕,而是項燕的長子,項榮!
秦軍大營裏,李信的帥旗高高懸起,龍旗羽葆。
項城城頭,項燕的高牙大纛也旗幟招展,好不威風。
兩旗相互對峙,給對方都造成一種”敵軍主帥在此“的假象。
可棋盤之上,九宮内的黑紅将帥,早已不見了蹤迹……
PS:第二章第三章還是晚上才有,這幾天論文送審,要改的地方很多,快忙瘋了,每天三章可以保證,但更新時間隻能随緣啦,大家理解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