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縣城的“專案小組”定下破案的方向後,獄曹和縣尉立刻向安陸縣各亭下達了命令,讓各亭亭長去排查各自轄區内,身高八尺以上的男子——足迹術雖然能推算出大概的身高,但難免因人而異,會略有偏差,所以黑夫建議,在查訪嫌犯時,可将身高定在八尺以上較爲妥當。
在此期間,黑夫還進一步利用足迹學知識,找到了一個嫌犯很可能擁有的特征。
“履印前部花紋密,長四寸;中部花紋稀,長五寸;跟部花紋密,長三寸……”
黑夫擡起頭,問怒道:“令史,你是否覺得,這足迹有何不妥?”
怒摸着颔下的胡須想了想道:“這盜賊所穿的,應該是一雙方口船型布履,前寬後窄才是正常的,可這足印,卻前後窄、中間寬,真是咄咄怪事。”
黑夫卻知道,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與嫌犯前腳掌後腳跟受力情況較強有關。且足弓部位花紋稀,而不是呈現出半有半無或全無的狀态。可以推斷,這位高大的嫌犯存在足弓低,甚至足弓塌陷的問題,有可能是扁平足甚至是膨脹足。
“由此判斷,留下腳印的人不但身形高大,且走路姿勢還有點問題。”
黑夫和怒就這個問題達成一緻後,對前來接受命令的衆亭長道:“諸君,務必嚴查那些身高八尺以上,近期有外出、更易刀劍、木鞘者,尤其要注意走路有異于常人者!”
“諾!”
衆亭長領命而去後,剛走出門,便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他湖陽亭長也是個亭長,如今怎麽對吾等下起命令來了。”有人心懷不甘。
另一個亭長便酸酸地說道:“還不是縣右尉提攜,讓他與尉史、令史一同辦案,瞧那樣子,好似吾等的上吏一般。”
不過他的話沒有得到響應,其餘幾名亭長冷笑道:“休要在這說風涼話,這也就黑夫亭長有本事,汝二人若有能耐,怎麽不見坐在他那位置上?卻與吾等一起奉命奔波勞碌?”
因爲黑夫這個亭長,是實打實地擒賊立功,并通過了考績得來的。上任後,他又屢立大功,在縣中漸漸有了名望,讓人挑不出毛病來,甚至有幾個亭長,也開始敬仰起這個同行來……
“還是好好聽着吧,說不準到了明年,他就真成吾等上吏了!”
……
另一邊,黑夫安排那些個亭長去尋訪,他自己則留守鄉邑,坐在案牍前繼續思索案情。
在之前的查案過程中,令史們已經詳細詢問了兩名死者的親友、鄰居,爰書上是這麽記錄的:“又問,是否有鄉黨與争鬥、相怨,取葆庸,裏人知識弟兄貧窮,疑盜殺裏監門者,曰:裏監門好爲寄豭,常與裏中寡婦往來,毋他怨。”
這死去的裏監門生前真是風流,家中有妻有子,還四處沾花惹草,勾搭裏中寡婦,甚至和有夫之婦滾了床單。除了獵戶蒙在鼓裏外,在柳樹裏,知道、看不慣此事的人還真不少,但也沒到爲正柳樹裏道德風氣,非要去将他殺了的程度。
除了私生活不檢點外,裏監門其他方面倒是做的不錯,他在裏中威望較高,與鄰爲善,對家裏的庸耕者不錯,常資助貧困的闾左裏人,這麽多年來沒有與誰發生過口角,而且也不算富裕……
如此一來,仇殺、情殺等幾種可能都被排除,最大的可能就隻剩下了一個:爲财殺人。
令史怒擅長做現場勘查,樂則擅長做知情人詢問,細細盤問之後,他向黑夫等人說了自己的新發現。
“裏監門之妻說,在案發前幾天,裏監門突然帶回家兩千錢,問他錢從何而來,裏監門卻不說。”
“依我看,這兩千錢,多半就是裏監門死的緣由!”
“但裏監門那兩千錢都藏在家中,現已查封,他出門隻帶了兩三百錢。”
黑夫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這年頭,你出門帶的錢多錢少,一看褡裢的輕重便知,兇犯既然謀劃已久,不可能看不出來。
“若是爲劫财,爲何不直接去空無一人的裏監門家中作案,卻偏偏選在獵戶家裏?以兇犯的手段、謀劃來看,不至于犯這種錯誤。”
“兇犯不也一時貪婪,将獵戶家的錢财搜刮一空,還帶走了裏監門的劍麽,或許他并不如黑夫想的那般聰慧。”
“是兩名兇犯。”黑夫強調道。
因爲腳印推算出來的兇犯身高很高大,所以隻能假設兇犯是兩人,身材高大的那人在屋外,助另一人破窗,用自己的身體爲梯,送他入室殺人,所以另一人才沒在泥地裏留下腳印。
但,這一切都隻是推論,真正的案情,或許得等他們找到其中一人後才能知曉……
是日傍晚時分,負責抓人的尉史安圃帶回了好消息。
嫌犯抓到了!
……
“吾等是在與柳樹裏相鄰的邑東裏抓到他的。”
安圃拿着陶壺,大口大口地往喉嚨裏灌水,看來是渴壞了。
喝完水後,他才接着說道:“此人名爲‘石’,身高八尺二寸,右腳走路時略跛,吾等去詢問他時,此人正在地裏割稻,遠遠見到亭長赤帻,竟心虛得往稻田深處逃去,吾等花了不少氣力才将其抓獲……”
這時候,那嫌犯也被帶上來了,他像是一頭被捕獲的野獸,兜在漁網裏,被四個人連拖帶拽拉了進來。卻見其身材高大,即使此刻蜷縮着,依然能感到那體魄的力量,他身上沾滿稻芒,裸露的手、足被漁網網眼割得滿是血痕,神情十分落魄,眼睛裏帶着一絲憤怒。
“果然是個彪形大漢。”樂哈哈大笑起來,随即闆起臉,質問那漢子道:“說說罷,亭長例行詢問,你爲何要逃?”
大漢經過一番追逐打鬥後也累着了,在漁網裏喘息一陣後道:“怕官吏,故而驚慌而走,并無他意。”
“若你沒有犯罪,何必害怕官吏?”
“動辄拘禁上百,處死十餘,怎敢不懼?”
“你這厮,還敢嘴硬!”安圃氣得踹了他一腳。
黑夫搖了搖頭,越發覺得此人有嫌疑:“人雖然看似胖大,卻看不出伶牙俐齒。”
樂倒是很喜歡這種貓鼠遊戲,他拎起那人佩戴的刀,笑道:“裏中的鐵匠說,你三個月前在他那打造了一把拍髀,且讓吾等瞧瞧此物。”
說着,樂便将武器從那刀鞘裏抽出,卻不是拍髀短刀,而是一把短劍!
見此情形,石頓時臉色大變。
“刀鞘裏卻裝着劍,若是猜的沒錯的話,這劍,想必就是柳樹裏死去的裏監門的吧!”
身高、兇器都符合,據亭長們報告說,在詢問石的鄰居後,得知案發當日正是農忙,石卻借故說要去鄉市一趟,天沒亮就走了,朝食方歸,期間那兩個時辰,不知去了何處,做了何事。
在如此證據面前,石垂下了頭,似是認命地說道:“既如此,我便承認了,那裏監門,的确是我殺的……兩個裏本就離得極近,我那天看見裏監門帶着褡裢,走入裏牆外,便貪圖錢财,尾随他到了那戶人家,跳窗進去将二人殺了……”
“休要再胡言,你這胖大身材,如何跳窗作案?”黑夫打斷了石的胡言亂語,逼問道:“快說,你那同黨,真正的殺人兇手是誰,在哪!”
如果說方才石隻是驚訝,如今卻是愕然了,但被黑夫說破後,他竟閉上了嘴,再不發一言。
黑夫幾度逼問無果,隻好道:“令史,此人嘴硬,應該立刻拘禁起來。尉史,不如先去提審其家眷親友,看看此人近年與誰往來親密,能冒着風險一同作案的,定是熟人。”
安圃離開後,樂又問了石幾句,卻都得不到回應,便怒道:“既然嘴硬不說,那麽也辦法,吾等隻能動用下策了。”
他一揮手:“拖下去,動肉刑吧!”
半個時辰後,令史怒前去嫌犯家中勘查,而鄉邑内,經過一通鞭笞,已經滿身血痕的石也被拖了上來,他已經十分虛弱,被兩名亭卒按在尉史、黑夫、樂三人面前。
尉史安圃道:“石,你的鄉黨已經說了一切,你過去一年間,與一夥庸耕者走的很近,是不是他們其中一人與你一同作案?”
“我說……”聽到這句話後,石擡起頭,虛弱地道:“我說,還望令史能将我繩子稍稍解開些,縛太緊,我說不出話來……”
室内有五個人,都帶着兵刃,樂不疑有他,讓人給石松了松。
石似乎好受了些,他喃喃道:“與我一同作案的人,他叫……”
突然,石猛地站了起來,八尺二寸的大漢爆發的力氣驚人,雙手被拴在一起,竟還能将背後兩名亭卒撞得飛了出去!尉史安圃大驚,欲拔劍阻止,也被石低頭一撞!頓時靠到了牆上,隻感覺胸口劇痛,肋骨都要斷了!
随即,石便撲向了眼前的令史樂,吓得他坐倒在地。
然而,石的目标卻不是樂,而是案幾上的劍!作爲證據的那柄劍!
奪劍在手,石艱難地舉起被縛着的雙手,卻沒有斬向任何人,而是将青銅劍刃,對準了自己的脖子!
他不是想逃走,他是想自殺!
“哐當!”
說時遲那時快,離得最遠的黑夫出手了,他抽劍在手,用劍身狠狠砸向石的雙手,一下便擊飛了他手裏的武器!
“想以死隐瞞同黨?可惜,沒那麽容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