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集市前,黑夫找了一個小巷子,換上了新衣物。
對了,穿衣服時,還得注意,一定要左衣領壓右衣領,在别人眼裏形成一個“y”形,這就叫“右衽”。
黑夫剛來到這時代的那幾天,可沒少鬧笑話,還是母親一邊唠叨着傻兒子,一邊幫他将衣領理順。要知道,一旦弄反,穿成蠻夷或者死人下葬時的“左衽”,一定會遭到慘無人道的嘲笑。
等換上一身新衣,不但周身都暖和了不少,黑夫也再不是那個身穿褐衣的鄉下人了。他成了一位衣着得體的有爵者,加上身高體壯,雖然黑了點,但相貌不差,頻頻惹得逛夕市的鄉裏女子矚目。
但如此一來,350錢就沒了。
黑夫将換下來的衣物塞進褡裢裏,心裏算了筆帳,又開始發愁了。
“等服役結束後,我還打算給家裏的母親、大哥、三弟,還有已經嫁人的姐姐(“已經嫁人”粗字體下劃線,春秋跟過來的讀者也别琢磨了)都捎帶點東西。一來二去,這一千一百多的賞錢,到時候能剩下一半就很不錯了。”
錢再怎麽多也不夠花啊,黑夫很是苦惱。
雖然這次來縣城,機緣巧合得了公士之爵是件好事,但黑夫的生活仍然沒有發生質的改變。
“等回去後,得想一個掙錢的路子啊。”黑夫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隻是經過這幾日的觀察,他發現,在秦國,想在律法允許範圍内掙錢?嘿,談何容易!
當年商鞅就是爲了讓秦國人“利出一孔”,便堵死了除種地、打仗外一切出路,商人被劃分到專門的“市籍”進行管理,并且地位較低,就算再有錢,也不允許穿好衣裳出門。
如此一來,秦國各個籍貫的人,便泾渭分明,在官府安排下從事不同行業,就好像狸奴捕鼠、公雞打鳴、狗兒看戶一樣,各司其職。
黑夫他們的“士伍籍”,本職就是種地、打仗,胡亂琢磨掙錢,那就是不安分!
正想着時,南門校場到了。
……
所謂校場,就是操練軍隊的場地,安陸縣的校場,就坐落在南門内側一片空地上,大約一個足球場大小,能容納近千人集合!
季嬰來過這裏,他指着介紹說,校場左邊,是縣卒駐紮的地方,這是秦國每個縣都有的常備兵,據說多年前,秦王嬴政的“後爸爸”,那個大JJ的長信侯嫪毐作亂,就矯旨煽動了關中各縣縣卒。
校場右邊,則是更卒們的居所,有一些屋舍,隻是天色将暗,黑夫看不清具體情況,想必不怎麽好住。
校場外有木栅欄,還有一個崗哨,黑夫和季嬰走過去表明身份,守門的兩名縣卒滿臉懷疑地看着他倆,拿着縣獄令吏寫的竹簡,遲遲拿不定主意是否放他們進去。
最後,二人決定,讓一個人看着他們,另一個進去通報這裏的兩名百将。
“我聽說,安陸縣可征召千人,縣右尉在打仗時就是二五百主,左尉是五百主。”在等待的空隙裏,季嬰對黑夫說道。
黑夫點了點頭,他大概知道秦國的軍隊編制,一般說來,日常的編制分爲六級,即:五人爲伍,設伍長一人;二伍爲什,設什長一人;五什爲屯,設屯長一人;二屯爲百,設百将一人;五百人,設五百主一人;一千人,設二五百主一人。等到戰時,還有更大規模的“部曲制”,數千人編爲一部,由校尉、将軍率領。
和平時期,安陸縣當然不可能征召那麽多人,于是隻有兩名百将,也稱之爲“百夫長”在此駐守,負責管理100名縣卒,以及每個月征召來做徭役、訓練的百多名更卒。
說到這,季嬰突然說道:“黑夫兄弟,你現在已是公士了,又有一身武藝,還在縣城出了名,這一次你或能當上伍長、什長呢!”
他不提還好,如此一說,黑夫心中也不免一動。
“伍長、什長雖小,而且是臨時的,但也是軍吏的開端,對以後的履曆有好處,我或許可以一試。”
正說着,校場的木門内,忽然響起了刷刷的腳步聲,黑夫定睛一看,卻是一位軍官正帶着一群兵卒,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
等那軍官到了跟前,隻見他身穿長襦、外披铠甲、頭戴長冠,腿紮行縢,足穿淺履,一手按劍,臉上滿是絡腮胡子,不苟言笑。
黑夫二人識趣地向他行禮,軍官卻打量二人後淡淡地問道:“汝等是前來服役的更卒?士伍黑夫、季嬰?”
黑夫應諾道:“正是吾等。”
季嬰則提醒那軍官道:“禀上吏,黑夫已升爲公士……”
軍官一瞪眼:“我管你是士伍還是公士,都是更卒!征召時已明言,十月初一,日中之前集合,爲何來遲!”
日中,是秦國十二時辰中的一個,相當于後世的11點到1點,那時候,黑夫還在縣獄跟人唇槍舌劍呢,怎麽可能到得了……
于是黑夫解釋道:“吾等因協助縣獄審理案件,耽擱了大半日,有獄吏書寫的簡牍作證。”
軍官卻不聽他們解釋,也不看旁邊縣卒遞過來的簡書,闆着臉道:“還敢狡辯,二三子,将此二人拿下!”
“唯!”一聲聲應諾後,縣卒們立刻摩拳擦掌,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搶先将季嬰按倒在地!
“吾等冤枉!”季嬰又嚷嚷起來,卻無濟于事。
接着,剩下的五六人又圍攏過來,要拿下黑夫,黑夫沒有反抗,被他們反擰住胳膊,按倒在百将面前,臉貼着冷冰冰的地面,呼吸之間,塵土嗆鼻,一股強烈的屈辱感從心裏奔湧而出!
此刻的黑夫,有些莫名其妙。
他知道,征召更卒,是縣尉官署負責的,縣獄已經跟那邊打過招呼,并給黑夫寫了證明,說明前因後果,準許他們明早再來,但出于謹慎,黑夫今日便來了。
誰料眼前這百将卻蠻不講理,不等黑夫二人解釋,就将他們就地拿下!
真是豈有此理,還有沒有法紀了?
明明和他從沒見過面,無冤無仇!
等等!
那個獄吏樂在走之前,跟自己說過什麽來着?
“到了更卒那邊,要小心!”
黑夫猛地醒悟過來,難道說,剛剛結束的那起官司,和自己現在的遭遇,兩件事之間有什麽牽連?
這時,隻見那百将雙手抱胸,站在黑夫面前,輕蔑地說道:“外邊傳聞說,雲夢鄉來的更卒黑夫武藝超群,能力戰三盜,空手奪刃,擒賊拜爵。如今看來,卻是一個懦弱匹夫,我問你,你不是武藝了得麽?爲何不奪刃反抗?”
黑夫努力擡起頭,目光越過他的履尖、長襦,眼睛定定地看着這名絡腮胡百将的臉,牢牢記住了他的模樣,而後不怒反笑。
“若我反抗,豈不是正中上吏下懷?”
“大膽!”百将臉色一變,招呼衆人道:“二三子,将此二人,以失期罪論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