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年之間,大事頻發。
先是何休公逝世,其以數十載而注《公羊春秋》,卻與次年而逝,其爲董公之後,儒家之名子,天下便有數萬士子自發而爲其奔喪,何休公久居與青州,祢衡自然也要表示一二,先是下令聚賢樓停業數旬爲何公哀,又以孝服而拜何休公之遺體。
祢衡之聲望如日中天,在康成公辟谷不出之今日,隐約有些青州士子之首的模樣,又有不少士子遊俠奔相而投,祢衡之勢大增,遊俠數百,門客及千,青州之内,也無甚麽豪強敢于其争鋒,聚賢樓内,士子遊俠連綿不絕,不少名士相邀,祢衡今日方才感受到作爲名士之煩憂。
正在此時,天子之诏書至,卻是要祢衡前往太學進讀。
祢衡今夕虛歲十六,倒也足以進太學,隻是祢衡又怎麽舍得這片基業,何況太平之禍愈發逼近,祢衡隻能再次使出殺手锏,孝順道!
想了想,腦海裏隐約記得前世初中便背誦過的《陳情表》,他知曉,對于自己之才名,賢名,天下之人早便知曉,在奏書上交之後,衆人無不稱祢衡以爲賢才,隻是,祢衡年尚幼,而孝方面,祢衡卻沒有刷出甚麽聲望,在體會到聲望帶來種種好處之後,祢衡自然也不肯放棄此些刷聲望之時機。
敲打着腦殼想着自己初中或高中之時的課文,《陳情表》,記得老師曾經講述過,天下言孝之文,未有及《陳情表》者,而陳情表也是百年後李密之作,也未有不合漢朝禮法之篇章,祢衡在記憶修改之後,與三日後,方才寫下此篇《陳情表》。
“臣衡言:臣以險釁,夙遭闵兇,生孩三歲,慈父見背,行年十歲,舅奪吾志,生母張憫臣孤弱,躬親撫養,臣少多疾病,九歲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既無伯叔,終鮮兄弟,門衰祚薄,未有兒息,外無期功強近之親,内無應門五尺之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而張夙嬰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湯藥,未曾廢離。
逮奉聖天子,沐浴清化,縣令臣淵教臣詩書;後州牧佐更親臣,天子使吾前往太學,臣以供養無主,辭不赴命,诏書特下,特招鄙臣,此大恩,非臣隕首所能上報,臣具以表聞,辭不就學,诏書切峻,臣欲奉诏奔馳,則張病日笃,欲苟順私情,則告訴不許,臣之進退,實爲狼狽。
伏惟聖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猶蒙矜育,況臣孤苦,特爲尤甚,且臣少失父,勤學立志,本圖宦達,不矜名節,今臣年幼無知,至微至陋,過蒙拔擢,寵命優渥,豈敢盤桓,有所希冀!但以張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臣無母,無以至今日,母無臣,無以終餘年。母、子二人,更相爲命,是以區區不能廢遠。
臣衡今年十有六,母今年四十有一,是臣盡節于陛下之日長,報養張之日短也。烏鳥私情,願乞終養。臣之辛苦,非獨青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見明知,皇天後土,實所共鑒,願陛下矜憫愚誠,聽臣微志,庶張僥幸,保卒餘年,臣生當隕首,死當結草,臣不勝犬馬怖懼之情,謹拜表以聞。”
《陳情表》便如此改寫完畢,很多事情都被改寫成了合情合理的,本來以祢衡之高傲,卻是不屑與抄寫他人之作,隻是,危急愈盛,祢衡隻能出此下策,此文一出,祢衡之孝名當傳與天下,到時,就是張角令群民殺之祢府,隻怕群民也未有甘願者,此便是名望之優也。
據言,昔日康成公出府,遇盜賊,而盜賊得知康成公在此,竟無不叩首謝罪,又護送其車架兩三裏,名望之盛,莫過如此也!
祢衡又進行了數次修改,方才成文,而此時,天使正在縣衙府邸之中等候着,近年來,宦官集團又開始擡頭,以張讓爲首之宦官勢力極盛,時中常侍張讓、趙忠、夏恽、郭勝、孫璋、畢岚、粟嵩、段珪、高望、張恭、韓悝、甯典等十二人皆封侯,貴寵無比,祢衡常聞門客所言“十常侍”是也。
而宦官實力大興之後,由世家子弟所擔任之小黃門侍郎,多由閹豎爲任,閹豎子弟與郡縣爲官爲吏,打壓豪強世家,卻是引得世家豪族大怒,祢衡心裏冷笑,後世不少人談及當今天子都是昏庸無能,隻是,祢衡知曉,誰若是将天子視爲愚鈍,那其彼方是真正之愚鈍!
天子好手段,世家豪族強盛已然成爲漢家天下之禍患,世家把握輿論,更是使得天子忌憚不已,天子先是扶植外戚以對抗世家,要知曉,漢家皇後出身多數爲下賤之家,尤其是當今何氏,更是市井出身,以外戚對抗世家,實在再好不過,隻是誰曾想到,隻是爲了獲取世家對皇子之支持,外戚便輕易與世家混雜一窩!
前番許馘、張濟爲禍廟堂,天子豈不知此二人結黨營私?隻是,此二人上台之後,便打壓世家豪族,大多引用寒門子弟爲官吏,在血洗了底層世家吏治後,又借着祢衡所上《小子奏公卿書》,輕易将這兩位傀儡替罪羊锒铛入獄,天下群民多以爲天子受奸賊蒙蔽,卻不會責怪天子。
此番重用閹豎,又豈不是針對世家之手段?祢衡天生爲世家集團之一,又深知日後世家集團之強盛,自然不會做甚麽親近寒門子弟之事,而對于閹豎,隻有表現出足夠之惡意,方可受到世家之稱贊,而世家掌握輿論,世家之陳贊自然便是天下群民之贊!祢衡拿着書信,前往縣衙,卻是要面見天使。
自從世祖光武皇帝起,天使便不得入府,隻能與縣衙之内等待面見,此舉卻是爲了避免貪污受賄之舉,祢衡到達縣衙,縣衙之内官吏連忙出門迎接拜見,祢衡聲望日盛,此些官吏更是恭恭敬敬,絲毫未敢有不敬之色,而天使緩緩走了出來,天使面白無須,卻未有先前荀攸那般士子風範,那奇特走姿,祢衡一眼便知此人爲閹豎。
诏書,鄭玄爲“诏”作注,謂“诏,告也”,诏書是有非常複雜之形式,不過漢朝之诏書或者策書都極爲簡易,并未有後世那般浮誇之風。
“光合六年春二月七日,奉天承運大行皇帝宏曰:小子衡,聰慧賢德,朕心甚悅,招之入太學。”,祢衡一直九十度扶着身聽完,不愧是漢家天子,诏書從來都是以簡易而稱,祢衡臉上流露出難色,看到這幅模樣,那小黃門的臉色頓時就變了,他深知當今天子最厭惡甚麽,陛下最恨便是世家名士抗拒任命,甚至脫與深山老林,與皇室臉面抹黑。
“祢郎?還不接诏?莫要自誤!”小黃門皺着眉頭言語道,閹豎作爲皇帝的奴仆,所有利益都與皇帝挂鈎,漢朝閹豎可不是日後後唐之時那般威猛,足以冒犯皇室,此時之閹豎,隻爲天子之惡犬,對世家豪族龇牙以對,而祢衡作爲世家之中最具盛名之少子,閹豎對其自然未有甚麽好感。
“家母有病在身,恕臣無意前往!此份表書還望上成與陛下”,祢衡将表書遞給了這小黃門,小黃門臉色大變,皺着眉頭,怒目而視,其有些惡狠狠的言語道:“小子莫不知君父也?”
“臧獲安敢辱我!!”祢衡猛地吼了一聲,從腰間拔了劍便沖了過去,那幾個官吏自然是吓得面如土色,連忙擋在祢衡面前,緊緊攔着祢衡,那小黃門哪裏見過如此莽人,自己上代天子,公卿亦不敢無禮,隻是在那寒光四射的長劍下,他也隻能四處逃跑,那幾個官吏也險些沒能攔得住祢衡,小黃門便如此逃了出去!
“閹豎之輩!欺瞞天子,妄提父君!當爲父君除此禍害!”祢衡大吼着,隻是卻硬着身子未有動彈,小黃門急急忙忙上了馬車,急速朝着雒陽逃離,而縣衙之外士子不由得拍手而高呼,隐約跟随與小黃門之後,卻是吓得那天使幾乎要與州郡求援,心裏卻是怕了祢衡這個瘋子。
祢衡笑着看小黃門離去,又回了府邸,回府邸之後,立刻便招了大郎,張世平,韓浩與腹内商議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