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趙梅的丈夫劉軍帶着趙大爺的大女兒一家來到病榻前。
趙大爺的大女兒趙萍許多年前嫁到了隔壁村子,平日裏和丈夫忙于務農,一年到頭也唯有過年時才會回大山村看望一次父母。
趙萍剛走進屋子,便是猛地撲在病床前,放聲哭喊起來。
那凄切的模樣, 不知道的人還當趙大爺已經去了呢!
足足嚎哭了十餘分鍾,趙萍才在丈夫和子女的勸慰下站了起來。
擦幹眼淚,趙萍拉了拉趙梅,意示有話要說。
二人來到屋外,趙萍湊到趙梅耳邊低聲問道:“小妹,你給我透個底,父親是不是真要不行了?”
“有位道長給父親紮了針,應該能幫助父親多堅持個一兩天, 屆時哥哥姐姐們也差不多該趕到了。”趙梅以爲趙萍在擔心其餘幾位弟妹趕不及回來, 當下開口解釋道。
趙萍聞言,喃喃自語道:“果然不行了嗎?”
輕歎了口氣,趙萍對着趙梅說道:“小妹,你說父親的後事是否應該提前準備起來?還有母親,她以後一個人該怎麽辦?”
趙梅看着面容呈現出幾分老态的趙萍,恍惚間不禁想起了小時候那個被譽爲村裏一枝花的大姐,她驟然意識到,原來她對大姐的映像居然還停留在許久之前。
“小妹,你有在聽嗎?如果你覺得沒問題,我就讓你姐夫先去準備後事需要的東西了,到時花銷我們幾戶分攤就行。”趙萍繼續說道。
趙梅莫名感到一陣煩躁,有些不想繼續聽下去,她抿了抿嘴,開口說道:“就依大姐好了,你看着操持就是!”
“那行,我這就去和你姐夫說。”趙萍點了點頭,背過身走進屋去找她的丈夫。
……
由于擔心趙大爺的病情發生變故, 玄微并未回大山觀,而是借宿在了狗蛋家中。
狗蛋的父母熱情地招待了玄微,他的幾位兄弟姐妹同樣對玄微頗爲尊敬。
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大山村的村民皆是對玄微産生了相當的好感和敬意,尤其玄微無償教導村裏孩童讀書寫字這件事,讓村民們心存感激。
庭院之中,狗蛋搬了兩把藤椅,和玄微扇着蒲扇納涼聊天。
“道長,您說梅姨她這麽選擇合适嗎?趙大爺他沒準肚子裏有一大堆想要交代的事情,難道就這樣帶進墳墓裏?”狗蛋想起之前的事情,忍不住說道。
玄微輕輕撫摸着小灰的毛發,平靜地回道:“誰知道呢?”
是的,玄微所能做的唯有給出自己力所能及的兩種辦法,至于如何去選擇,那是趙梅自己的意志。
至于合适不合适,正确不正确,這種事情不像做練習題,該如何去評斷呢?
“仔細想想,梅姨她們一家人也怪不容易!”狗蛋忽地感慨道,徹底拉開了話匣子。
根據狗蛋透露,趙大爺夫妻共養育了四男三女。
大兒子一家在鎮裏定居,夫妻兩人都是工廠流水線上的操作員,雖說累了些,但日子還算過得去。
隻是工廠幾乎全年無休,大兒子一家每年也唯有過年期間才有機會回趟老家探望父母。
趙大爺的二兒子原先在家幫忙務農,爲人勤懇踏實,娶的媳婦也相當賢惠。
奈何他結婚不到數個月,不幸地患上了白血病,早早地去了世。
他的媳婦畢竟年輕,被娘家帶回了家,重新嫁給另一戶人家,現在已然生了好幾個兒女。
這種事情在農村并不算稀罕,年輕女子一般少有守寡,而是被娘家安排改嫁。
家裏多個人,等于多個能幹活的勞動力,若是能改嫁出去,則能意外再獲得一筆聘禮,這對農村窮苦人家來說,無疑是一種精打細算。
再說三兒子,據說在南方發财賺錢,出去了十多年,一直沒有回過家。
要不是偶爾有信件寄回來,隻怕趙大爺夫婦都懷疑這個兒子已經出了意外。
而每次寄來的信中,都夾帶着一筆數量不小的錢,結合信件中的内容來看,他應該在外邊打拼得還算不錯。
夫婦二人曾打電話給三兒子,希望他能回大山村一次,然而三兒子每次都推脫生意忙,走不開,久而久之,二老也習慣了。
最後的小兒子,也是趙大爺家最有出息的一個,他靠着全家的供養有幸去了鎮上讀書,不過他自己相當争氣,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大學,後來又讀研讀博,成爲大山村屈指可數的知識分子。
起初每年寒暑假,小兒子還會回家探望父母。直到他交了女朋友,在大城市裏紮穩腳跟,漸漸疏于和家裏聯絡了。
二女兒和大女兒趙萍差不多,都是嫁了附近村子的人家,從此嫁夫從夫,操持家事,鮮有餘力和心思顧及娘家。
“所以啊,别看趙大爺生養了那麽多子女,正兒八經伺候在身邊的,也就梅姨一家而已。得虧梅姨他丈夫爲人忠厚,婆家也是好說話的人家,否則這麽多年下來隻怕早就鬧矛盾了!”狗蛋不住嘀咕道。
都說養兒防老,趙大爺這麽多個兒子,可莫說平日裏,就連逢年過節都少有合家團聚的機會,哪怕這些兒子再有出息再有錢,關鍵時候能靠得住?
或許老人家平時并不在意,勸說子女以工作、學業爲主,可内心深處豈會不感到孤獨和失望?
“玄微道長,你說人怎麽就會變得如此薄情?小時候,俺還有大牛哥他們都喜歡趙大爺家的幾位叔叔阿姨,沒少纏着他們胡鬧呢!”狗蛋茫然說道。
玄微頗爲意外狗蛋竟然會思考如此具有深度的問題,他忖思了一會兒,這才緩緩說道:“人生就像一條不停往前奔流的河流,每個人都被推着不斷前進,因此沒有人會是一成不變的,除非那個人已經死了。但不同之處在于,有些人是在生活的推動下被迫往前走着,而有些人不斷前行是爲了生活。”
“道長,這兩者有什麽差别嗎?”狗蛋不解道。
玄微淡然一笑,輕聲說道:“同樣是坐上了一輛不會中途停靠的火車,前者茫然地等待着到達終點。後者卻欣賞着沿途的風景。”
狗蛋一臉懵逼,方才還在說河流,怎麽一下子又跳到火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