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連命都沒了,什麽富貴榮華皆爲虛妄。
所以,袁天佑跪得很幹脆,很伶俐。
尤其是一粒蝕心丹入腹,始知身不由己,那種如同萬蟻噬心的痛苦滋味兒,品嘗過一次即是刻骨銘心。
宋明鏡看着臉色一片慘淡的袁天佑,淡淡道:“一粒解藥可保你三到四個月内無憂,你若不想再受折磨,便得乖乖聽我号令。當然,你要是想賣弄些小手段,本人也是樂意奉陪。”
袁天佑語音幹澀:“袁某不敢。”
“不敢最好!”宋明鏡不置可否,抛下一句話:“今日到此爲止,我先去了,你靜候着我的命令。”
衣袂震顫聲随之傳出,袁天佑擡頭看去,眼前已是人影全無,他失魂落魄般萎頓在地,渾身精氣都似被抽幹。
出了這處府邸,宋明鏡慢悠悠的回返孫府。
街上人流如織,商賈往來,顯現出一派繁忙的景象。
一身道袍的宋明鏡穿梭于人群中,極是惹人眼目。
行了約莫一刻鍾工夫,忽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疾馳而來,身後一片嘈雜驚呼,雞飛狗竄。
五名騎士旁若無人的在街道上揚鞭策馬,不顧恐慌尖叫的人群,縱馬狂奔,更不時揮動馬鞭,抽打攔路行人。
行人如避瘟神,紛紛躲向道旁,眨眼間,原本喧嚣熱鬧的市集已是一片慘嚎哭喊,滿地狼藉。
避退的人群裏也不是沒有江湖中人,有的垂下頭去,有的神情漠然而冷淡,也有人握緊了拳頭,根根青筋暴起,雙目噴火的盯着那五名騎士。
隻是無一人敢輕舉妄動,這些騎士的服飾紋路,坐騎印記乃至佩刀無不顯示出其旗人武士的身份。
單是那份彪悍外露的氣息,就可知他們絕非那些提籠遛鳥的八旗纨绔所能相提并論,每個人都堪稱精銳中的精銳,放在江湖上也是少見的好手。
爲首騎士是個面容冷肅,雙目陰鸷深沉的年青人。
宋明鏡也站在街道旁的人群裏,盯着那年青人看,确切的說,他看得是對方穿着的一身麒麟補服。
明清兩代,隻有一品武職才有資格身着麒麟補,眼下的廣州城内,也就那位廣州将軍有此資格。
但廣州将軍年逾五十,顯然不是眼前這年青騎士。
不過宋明鏡很快就得出了這年青騎士的身份。
九門提督鄂爾多。
所謂九門提督,即是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統領,主要負責京城九座城門内外的守衛和門禁。
這個位置等若皇家的看門犬,一旦不穩,即便皇帝的身家性命都有兇險,因此能夠坐到九門提督位置上的人,無不是最得皇帝信重的心腹。
鄂爾多此番出京,卻是奉了乾隆密令,前來剿殺紅花會黨。
這是宋明鏡自孫安兒處得來的消息。
鄂爾多擒殺了紅花會四當家,雖未獲得紅花會一應成員的名冊,卻從其身上搜查出一封信件,得知紅花會近期在兩廣之地或有所行動。
因此他一到廣州,立即展開了秘密行動,一方面讓兩廣總督,廣州将軍調派人手協助他緝拿抓捕紅花會成員。一方面以紅花會四當家爲餌,冀圖引蛇出洞。
事實上朱桃,鄧炳坤,譚九公等人并非聽令于孫複耕,而是鄂爾多自江湖上招攬到的好手。
未料到這場引蛇出洞,固然是成功了,可他的人卻也是近乎全軍覆沒了。
塵沙飛揚,馬蹄聲急如鑼鼓,五騎絕塵而去。
宋明鏡眼睛微微眯起,那個方向,貌似是朝他那位便宜嶽父家去了啊。
顯然鄂爾多這是獲知了人員返回的消息,親自前來詢問内情。
一念及此,宋明鏡尋了個偏僻角落,竄身上牆,踏着一條直線,仿佛逐風而行,飛速的朝孫府奔去。
不一會兒,宋明鏡就回到了孫府,徑直回到了先前的院子。
約莫過了一刻鍾,孫複耕派來下人,請他去前廳問話。
宋明鏡心知肚明,跟着就到了大廳,就見到孫複耕安坐廳内,鄂爾多卻并未坐下,背負雙手,脊背挺直,如同一杆标槍般矗立。
下人們都被打發了出去,就連與鄂爾多同來的四名騎士也都隻在孫府外候着,廳内僅有鄂爾多,孫複耕二人,卻透着一股凝重的氛圍。
聽到腳步聲,鄂爾多蓦地回頭,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眸子緊緊盯在宋明鏡身上,仿佛要将他整個人看破。
宋明鏡笑了笑,似乎未曾感受到絲毫壓力,僅是拱手一禮。
孫複耕咳嗽了一聲,擡手道:“這位是九門提督鄂爾多大人,還不快大禮拜見。”
所謂“大禮”,那就是下跪磕頭,宋明鏡連乾隆都不曾放在眼中,又豈會當這磕頭蟲?
面上隻是微微一笑,仿如未聞。
鄂爾多面色漠然,盯着他看了半晌,淡淡道:“你将你們一行遭遇紅花會的經過,一五一十的道來,不得有半點遺漏。”
“好!”
宋明鏡當即就說了起來,隻是對于自己在這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采取春秋筆法,一律虛化。
而在他述說的過程裏,鄂爾多雙眼一直緊盯着他的臉,似乎能從他神色的細微變化裏瞧出他言語的真假。
待得宋明鏡講述完畢,鄂爾多忽然問道:“你是武當弟子?”
宋明鏡道:“不錯。”
鄂爾多目光閃動,言語倏地變得冷冽起來:“我手下幾名高手盡數陣亡,你們武當弟子卻半數以上全身而退,不覺此事太過蹊跷了麽?”
宋明鏡道:“可能是我們運氣夠好吧!”
“你撒謊!”
鄂爾多冷冷呵斥道:“依我看你定是紅花會的奸細,裏應外合,暗害了他們。這雕蟲小技以爲能瞞得過我的法眼嗎?哼!納命來吧!”
言語之間,鄂爾多右手一開,五指“噼啪”作響,一根根骨節猶若炒豆般爆鳴,長而鋒銳的指甲宛似利刃般刺破空氣,淩空一抓,就探向了宋明鏡的臉龐。
唰!
宋明鏡揮掌如刀,一掌橫切,斬向鄂爾多手腕。
鄂爾多指爪一收,橫擋過去,但聽“嘭”的一聲悶響,勁力震蕩,交錯傳開。
宋明鏡,鄂爾多二人各是身形一震,足下青石鋪就的地闆“咔嚓咔嚓”崩裂開來,蛛網般碎開。
“果然是深藏不露!”鄂爾多冷冷盯着宋明鏡,鋒銳的雙眼中透出淩厲的殺機。
宋明鏡神色自若,悠悠道:“我本打算多留你幾日活路,你又何必急着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