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時節,鄂東山區春意盎然。
在鄂豫交界的崇山峻嶺中,一條雙峰夾峙的土石驿道在沖畈裏流瀉。
這條不寬的山道沿着左邊綿亘的山脈,逶迤延伸,路邊一條清水河,河床離路兩三米高,有些險峻;半河碧水潺緩流淌,倒映着藍天白雲,還有沖畈上黃錦一樣的油菜花和嫩綠的麥苗,白雲藍天、黃花綠葉在水面上輕輕漾動,宛如精美的畫幅。
山道曲曲彎彎,更饒有生氣。
林子裏小鳥蹿躍,,啾啾作聲,呼朋引伴;山坡上草色青茂,空氣中花香撩人。映山紅如火如荼,燦爛得如同雲海。
山似碧玉妝,水如明珠嵌!
清明剛過,山如水洗,松樹吐出粉紅的芽條,楓枝綴滿淺白的葉片,青嫩芽條的灌木叢中,一隻色彩斑瀾的麂子引頸了望,突然聽到動靜,撒腿狂奔。
驚動麂子的是驿道上匆匆行走的一個人。
這人二十多歲的年紀,中等身材,偏瘦,國字臉,劍眉虎目,眼裏炯炯有神,穿一身布扣對襟白色單衣,戴一頂半新不舊的黑色禮幅,腳下虎虎生風。
這個年輕的漢子,正是宗濤。
宗濤勇抱鬼子投江,跌落江邊的礁石上。鬼子體重在下方,當時就摔死,而宗濤也被撞成骨折,疼得昏了過去。江潮湧動,卷走宗濤,幸棉衣浮力,沒有沉江。鬼子看到宗濤一動不動随水漂流,以爲死了,打撈起同伴的屍體,匆匆離開。
宗濤随江潮漂出二裏多地,在一處岸邊擱淺,被一個漁夫發現。那漁夫在附近山中隐居,聽到槍炮聲,擔心藏在江汊的船隻被盜,偷偷溜出來,卻發現漂到江邊的宗濤。
宗濤一身軍服,漁夫立即明白就是這些熱血男兒爲國浴血奮戰。漁夫恨透了鬼子。這幾天南京城大戰正醋,江面也被鬼子封鎖,漁夫生計無着。
漁夫見宗濤一息尚存,急忙把他背回家,爲宗濤生火取暖,并采草藥爲宗濤療傷。
宗濤被漁夫藏在一個山洞裏,送飯送藥,悉心照料,聽宗濤講述打鬼子的經過,更生敬佩,也不時把外界的信息傳遞給宗濤。
南京城慘絕人寰的大屠殺,宗濤聽來毛發皆豎,恨不得再上戰場,與鬼子拚個你死我活。但是沒容他傷痊愈,鬼子卻到處搜查散落的中國軍人。
漁夫爲防意外。把宗濤喬裝打扮,送飯送藥也格外小心,終于使宗濤躲過劫難。
宗濤傷得不輕,整整養傷幾個月。傷好後,宗濤再也按捺不住。
南京郊外時有鬼子,宗濤不敢輕易現身,托漁夫打聽部隊的下落,卻驚聞噩耗,他所在的團隊在南京保衛戰中,全部戰死。宗濤無限感慨。
一個月黑之夜,漁夫冒險把宗濤送過江。
宗濤的家在大别山。宗濤好幾年沒回家了,他想先回家,然後轉道武漢,再做一名鐵骨铮铮的軍人。鬼子的暴行,作爲炎黃子孫,豈能坐視不理?
沿着長江北岸,宗濤走了快半月。終于進入了大别山區。
這條山道宗濤走過不少次。還有十幾裏路,就到了他熟悉的家園。
但是鬼子正沿江而上,企圖攻陷中原,蠶食我大好河山。
宗濤緊攥拳頭:祖國的大好河山,決不容鬼了鐵蹄踐踏!
賞心悅目的無邊風景,卻讓宗濤心頭沉甸甸的。一路行來,鬼子的槍炮聲不絕于耳。大别山鬼子的魔掌雖然還沒伸過來,但宗濤卻嗅到鬼子的氣息。
南京陷落,鬼子的下一個目标一定是中原重鎮。宗濤從軍九年,對軍事形勢略有探究。大别山,将成爲日軍肆虐的重災區!
鄂東山區丘壑縱橫,沖畈如蛛網密布。走到一個轉彎處,宗濤擡頭掃望。左側綿長的沖畈裏,十幾裏的盡頭橫亘一座山峰。這座山峰陡見突兀,在這片崇山峻嶺中,最爲高拔。宗濤認得此山,山名展旗寨,這片山嶺,即爲大王山。
展旗寨是大王山的主峰。
望着峻拔的山峰,宗濤微微一笑。父親曾在信裏告訴他,這幾年大王山不太平,有一支土匪隊伍盤踞在展旗寨中,時常出來劫掠,還不時逼民爲匪。
隊伍!宗濤眼睛一亮。據宗濤所知,時下爲匪者大都因生計無着,或者是官逼民反,無處容身,扯旗造反,不過是劫富濟貧,殺貪官污吏。前兩年他随部隊剿滅幾處匪患,審訊過後,其遭際大同小異,并無十分的惡迹,因此大都予以收編。
大王山林木茂盛,确是藏龍卧虎的好去處。這裏瀕臨長江,鬼子如進犯大别山,這條驿道,是鬼子必經之處。
可惜宗濤與這些人并無淵源。
沖畈不過百多米寬,宗濤蹒跚走過,前面又是一座山峰。這個山頭地勢陡削,一人多高的灌木叢延至路邊。
宗濤忽聽灌木叢中一陣響動。
獸還是人?
宗濤微微一笑。他祖居此地,知道山中并無猛獸,大不了野豬麂子,再不就是一些小生靈。如果是人,除了砍柴,就是鋸樹。
但是春天一般無人砍柴,鋸樹,必會發出嘈雜之聲。
宗濤仍是慢慢地走。
突然,從灌木叢中竄出兩個彪形大漢,各端着一支漢陽造,一前一後對準宗濤。
沖畈裏農事的人不多,但這情形他們都見怪不怪,因爲這些土匪,從不騷擾他們。
宗濤瞅着兩個漢子,都三十不到年紀,與他差不多,面色黝黑,雙目卻有神采,虎視眈眈地盯着宗濤。
“識趣的,留下買命錢!”
宗濤淡淡一笑:“兩位大哥,你看我這條命能值多少錢?”
兩個漢子對視一眼,左邊刀條臉的漢子說:“看你這身打扮,不是富賈,必是官身。最少五千大洋!”
宗濤哈哈一笑:“兩位大哥走眼了,我這人到現在還沒有積攢。”
宗濤軍營中九年,拿的饷銀加起來才過千數,除去花銷,并無多少積蓄。他僅存的幾十塊大洋,給了一大半漁夫,現在身上不過幾塊而已。
宗濤說的是土話,兩個漢子一愣。
刀條臉狐疑地打量着宗濤:“你是本地人?怎麽我從來沒看到你?”
宗濤輕輕一笑:“大王山方圓百裏,你沒見到的人多的是。”
“可是你象個有身份的人。”
宗濤的氣質不同凡響。
“那又能說明什麽?”
刀條臉正要再說,另一個臉形見方的漢子不耐煩地喝道:“少廢話,我們隻要大洋,其它的我們不想聽!”
宗濤掏出僅剩的幾塊大洋,托起來往空中抛了一抛,又接住,口氣不無輕蔑:“我身上隻有這幾塊大洋,不過二位不知道有沒有這個能耐拿去。”
宗濤溜着兩個漢子,心裏有數。這兩人個頭雖大,但顯見的是莽夫。宗濤軍營裏浸淫九年,擒拿功夫非同一般,這兩個漢子不在話下。
兩個漢子惱羞成怒,互遞個眼色,抛了槍,猛地撲過來,緊緊地抱住宗濤。
宗濤沒做反抗,讓兩個漢子綁了。
方臉漢子奪過銀元,放到口邊吹了一吹,舉到耳邊聽聽,露出得意的笑。刀條臉拉着繩子,兩人拾起槍,吆喝宗濤走。
“老實點,敢耍滑頭,當心槍子不長眼。”
宗濤差點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