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這樣一直幹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向李豬兒做個了求援的眼色,他小心翼翼向前蹭了幾步,低聲召喚:“皇,皇上.....”
“刷——”一顆碩大的流星恰恰劃過天際,将屋子内的人和景物照得雪亮嚴莊的後半截話被憋在了喉嚨裏,兩眼盯着流星過後的夜空,呆呆發楞
對于他這種飽讀雜書的文人來說,流星、月食、地震、暴雪、大風、甚至過分強烈的閃電,都意味着某種上天給人類的暗示需要仔細解讀,耐心領悟,才能趨吉避兇,遇難成祥此顆流星起于西北而墜于東南,到底預兆着什麽事情要發生?莫非逃到西北邊的那位太子殿下,真的要否極泰來了麽?
安祿山對流星的出現,也非常震驚他是突厥人的後裔,敬畏長生天是祖祖輩輩留下來的傳統而剛才他心裏正想的是封常清如何在死了之後還要找自己的麻煩,流星就突然出現了,這會不會是.......?
“封老将軍的遺體葬在什麽地方了,你知道麽?!”如果鬼使神差般,安祿山壓低了聲音詢問
“陛下說的是哪個封老将軍?”嚴莊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木然回應随後看見了安祿山眼裏的兇光,趕緊向後退了幾步,連聲道:“是,是封常清封矮子麽?陛下且容臣想想他,他被邊令誠殺死後,頭顱挂在潼關城頭示衆,屍體,屍體好像随便埋在潼關城西北的一座荒山上了哥舒,哥舒翰那厮接管安西軍之後,好像,好像爲了安撫将士們的心,又,又把他的頭顱和屍體縫合起來,重新給安葬了一次至于具體是在哪裏?臣,臣明天一早就找哥舒翰去問!”
“不用一早,今晚就去甭管哥舒翰那老匹夫睡沒睡下!你順便替朕拟一道聖旨,以故唐涼國公之禮,厚葬封常清日後任何人不準再稱封常清爲封矮子,違者,朕一定會打爛他的屁股!”
“諾!”嚴莊大聲答應着,然後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提醒,“陛下如果準備厚葬封,封老将軍,何不賜他一個大燕國的封号就是,就是封常清的那些弟子門生聽聞後,也會感念陛下的恩典!”
“這個.......”安祿山低聲沉吟嚴莊的提議裏邊,對大燕國的好處顯而易見但是,對未知世界的恐懼,卻遠遠超過了現實世界中某種利益的誘惑,“算了,朕是真心佩服封老将軍他生前對舊唐忠心耿耿,死後估計也不願意接受朕的封賜朕不強人所難你派得力人手專程操辦此事,以舊唐的國公之禮厚葬封老将軍然後替朕寫一篇祭文,以昔日同僚的身份,不要以大燕國雄武皇帝的身份朕佩服他的本事,也敬他的爲人!”
“是,臣記下了!臣回頭就派人去辦!”盡管對安祿山的想法不是很理解,嚴莊還是小心翼翼地表示服從然後,又看了看安祿山疲倦的臉色,試探着問道:“宇文,那個宇文将軍.......”
“人才難得!”安祿山用短短四個字,讓嚴莊徹底将心放回了肚子内
既然宇文至今天的冒失,沒給自己帶來太大麻煩,嚴莊也就不再提心吊膽想了想,又試探着說道:“微臣也以爲,他是個可造之材就是爲人太毛躁了些,有點兒不知道好歹!”
一邊說着這些言不由衷的話,他一邊偷看安祿山的眼睛以免火候沒把握好,既起不到向後者表明自己大公無私的作用,又枉做了小人
安祿山還是沒有回頭,目光對着窗外璀璨的夜空,歎息着道:“他能念跟安西軍的舊情,不是什麽壞事至少朕不認爲,念舊是件壞事情今天他如果毫不猶豫地接下朕給的差事,朕當時會很高興,過後,心裏難免會對他的人品有些看法而現在,朕倒是越發看好此子的未來了封老将軍有本事啊,身邊一個随随便便點撥出來的親兵,就将朕這邊的年青人都比了下去那些被他視爲嫡傳弟子的家夥,還不知要強悍到何等地步!““陛下無須爲此事懊惱咱們大燕國這邊的年青才俊,其實也未必差到哪去隻是都出征在外,本事沒機會被陛下看見罷了”不願見安祿山老長敵人志氣,嚴莊笑着反駁了一句
“大不一樣!”安祿山兀自沉浸在對封常清的佩服當中,苦笑着搖頭:“你想說的那幾個年青人,朕心裏非常清楚可他們不是這個的兒子,就是那家的侄子,遇事總是被家族利益所羁絆,領兵打仗的風格,也受其父輩影響極重不像封常清老将軍培養出來的這些人,幾乎沒有什麽家族烙印可以随便用,不必擔心其引發的牽扯”
這倒也是句大實話安祿山麾下的年青武将,都是老一代的後人講究的是個口傳身教,家學淵源而封常清在白馬堡那邊,則是延請不同風格的武将授課,各項技能都打得非常堅實更重要的一點是,安祿山自己乃造反起家,最恨的便是别人造自己的反似宇文至這樣成批打造出來的年青人,最合他的胃口和需要
但作爲大燕國的右相,嚴莊卻不能直接戳穿謀主的心思想了想,繞着彎子安慰道:“那又有什麽關系?反正無論當年封矮,封老将軍給李唐培養了多少青年才俊,李唐都不會重用他們反倒是陛下這裏,總是能慧眼識珠!”
這下馬屁,算是拍到正地方了,安祿山高興得回過頭來,哈哈大笑,“噢,朕還有這本事?朕怎地不知道?你且說說,朕怎麽慧眼識珠了?”
“臣,臣當年不過是個落魄書生,若非得遇陛下,這輩子都不會有今天!”嚴莊故意裝作一幅讪讪的摸樣,自我标榜,然後,又掰着手指頭,挨個數大燕國的一幹功臣名将,“像田承嗣将軍、蔡希德将軍、崔乾佑将軍,還有史家父子,哪個不是陛下親自挖掘出來的人才?即便是今天的宇文将軍,不也是被殘唐埋沒了,卻在陛下這裏得以重見天日麽?”
“嗯!”安祿山笑着點頭,“你說得對朕手中人才稀缺,卻可以把殘唐埋沒的人才招攬過來,歸朕所用拟旨,從明天起,準許各地賢才自薦無論出身良賤,也無論其從前是否跟朕做過對,隻要能有過人的本事,朕查實後,都會委以重用朕說到做到,決不食言!”
“陛下聖明!”嚴莊提高了嗓門兒,大聲稱頌
“聖明不聖明,要看今後朕能不能一統江山畢竟,曆史總是歸赢家來記述若是天命不再,朕和你等還不一定被史家糟蹋成什麽摸樣!”安祿山打了個哈欠,臉上終于露出了幾分疲倦之色
“李隆基父子,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雖然隻打下了一小部分江山,提起大唐的殘餘勢力,嚴莊還是滿臉不屑“陛下隻要稍微再加點兒力,就能将他們收拾掉......”
“别說得那麽簡單!”安祿山笑着打斷,“怎麽加力?朕手頭就這麽點兒兵馬,底下的将軍們又開始各打各的小心思!”
“将軍們不努力,陛下派人申斥他們就是了!沒必要過多爲此事煩惱!”眼看着安祿山的臉上的浮雲又開始增多,嚴莊趕緊笑着開解“實在不行,實在不行其實,其實宇文将軍今天提的那個建議,也有可借鑒之處先集中兵力,将李隆基、李亨父子,特别是李亨這邊蕩平了,其他.....”
“你不懂!”安祿山橫了他一眼,大步走回書案之後,“你真的不懂朕領兵打仗這麽多年,豈不知道宇文将軍所獻的這招叫做釜底抽薪?但能否将王明允和他麾下的安西軍擊敗,還涉及到我軍的威望和士氣,不僅僅是一場局部勝負那麽簡單!所以朕必須及早解決這個難題,越晚,其帶來的麻煩越大!”
“是,臣剛才把事情想得簡單了!”嚴莊點了點頭,老老實實地認錯
“不是簡單,而是你非行伍出身,沒體會過士氣和信心對于一支軍隊的重要性”安祿山今晚是難得的好脾氣,耐着性子向嚴莊解釋“原本咱們大燕國鐵騎所向披靡,将士們與唐軍相遇時,打心眼裏瞧不起對方,所以士氣也就穩穩壓住唐軍一頭但是現在,将士們會想,對面領兵的是哪個啊?所統率的是百戰老兵還是新招募的民壯啊?兵器和铠甲配備得怎麽樣啊?一旦打不赢該怎麽辦啊?沒等開戰,自己的心志已經不像先前那般堅定了而殘唐那邊,肯定會想,一個從安西遠道跑回來的無名小卒,都能打得過孫孝哲,我們先前是不是太窩囊,太膽小了?以上各種因素雖然對結果的影響都不明顯,但是彼此疊加起來,麻煩可就越來越大了!”
“陛下英明!陛下高瞻遠矚!”嚴莊不斷點頭,阿谀奉承之詞滾滾如潮
得到頭号謀臣的真心贊頌,安祿山心裏也覺得有些飄飄然,想了想,即興發揮道:“既然宇文将軍那麽敬重封老将軍,重新安葬封老将軍的事情,你幹脆就派他去做!朕聽說他投奔你時,還帶了幾個昔日一道在白馬堡受訓的同僚都是封常清的門生,估計他們也差不了哪去!你也一并給他們保舉個官職,待處理完了老将軍的身後事,朕另有大用”
嚴莊繼續點頭,答應立刻就着手安排安祿山皺着眉頭又想了一會兒,又繼續吩咐:“在宇文至去安葬封老将軍之前,讓他跟阿史那承慶見個面将安西軍和王明允本人的情況,向阿史那将軍詳盡交個底兒朕改天再從身邊的近衛中,調兩萬精銳和一千曳落河出來交給阿史那承慶帶領,去增援孫孝哲順便告訴孫孝哲,如果這樣了還打不赢一個後生小輩,就不用回來見朕了趁早找個歪脖樹,自己吊死算了!”
“是,臣明天就去通知宇文将軍!”嚴莊恭敬地答應,心裏對安祿山的決定很是不解無論與公與私,他都不希望自家謀主把賭注還押在孫孝哲身上第一,此人已經被王明允打得龜縮在長安城的高牆後不敢露頭,即便得到了增援,也未必能順利翻盤第二,孫孝哲這厮專橫跋扈,本來就已經不把很多同僚,包括自己這位右相放在眼内如今有了雄厚的本錢,恐怕更是要把鼻子翹到天上去
可是這些心裏邊想的東西,他沒膽量跟安祿山當面說猶豫再三,從側面迂回道:“那崔乾佑将軍該怎麽辦?陛下直接抽調身邊精銳增援孫孝哲,豈不容易讓崔乾佑将軍心生疑慮?!”
“不管他讓他自己生悶氣去!”安祿山拍了下書案,大聲說道随即又覺得自己這樣做決定,不符合皇帝的身份想了想,笑着補充道:“他不說正在剿匪麽,朕支持他傳旨,讓他兼領關内道節度使,自行擴充麾下兵馬隻要做好準備,随時都可以向北方發起進攻如果能把李亨的腦袋給朕砍下來,朕就封他爲晉王世代襲爵,永享榮華富貴!”
這,已經等同于變相認可嚴莊先前的部分建議了後者受寵若驚,趕緊笑着将命令記了下來接連解決了幾件煩心事兒,安祿山也覺得肩膀上的壓力減輕了不少,笑着伸了個懶腰,大聲道:“讓崔乾佑不要太着急封王,朕聽人說,李亨那小子正準備把他阿爺架空了,自家在窮鄉僻壤關起門來當皇帝崔乾佑最好看準時機,等李亨那邊宣布即位了,再帶兵殺過去一則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二則也給李隆基老兒賣個好,安某在幫他教訓不孝兒子!嘿嘿,就是不知道,那老貨肯不肯承安某人這份情!嘿嘿!”
“嘿嘿嘿!”嚴莊陪着一陣奸笑,目光轉向北方,滿臉輕蔑
注1:安祿山雖然殘暴好殺,行事乖張在造反之前,卻頗有識人之能提拔起來的部将在他身故多年後,依然是藩鎮割據的主力而不肯歸降他的中唐名臣,顔真卿兄弟,也是安祿山一手提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