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怎麽有那麽多伏波弩?”阿史那從禮在弩箭及體的瞬間擡起左手圓盾,搶先護住了自己的脖頸巨大的沖擊力振得他手臂發麻,脖頸和胸口被圓盾内側的軟皮壓得一片烏青就在這一刹那,對面的敵将已經沖到了一丈之内,丢下伏波弩,舉起彎刀,兜頭便是一記
憑借戰場上練出來的直覺,阿史那從禮擡手擋住了緻命一擊對方卻得了便宜不留手,又是一刀劈來,直奔他的左肋阿史那從禮被逼得手忙腳亂,接連招架了三次,才終于緩過一口氣,還沒等還手,戰馬已經交錯而過,敵将丢下氣得暴跳如雷的他,把刀鋒劈入了下一名同羅兵的腦門
第二把彎刀、第三把、第四把,安西士卒的攻擊宛若潮水般,一波波從他身邊湧過每個人都是一擊便走,不肯做任何糾纏阿史那從禮枉有一身殺人本領,卻派不上什麽用場像汪洋中的一片小舟,浮起、沉下,沉下,浮起,随時都會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主将戰死,活着的親兵要全部貶爲罪囚如果連主将的屍體都沒搶回來,親兵全部要當衆腰斬嚴苛的軍法,令阿史那從禮的侍衛們不敢耽擱,冒死上前保護自家主将,卻卻被不斷湧過來的安西軍士卒沖散,砍翻,踩死
一波接一波,安西軍的攻擊如同潮水般,絲毫不肯停歇大宛馬的速度優勢被發揮得淋漓盡緻擋在大宛馬前面的孫家軍将士可就苦不堪言了,隊伍最前幾排的人被逼得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而隊伍後排的人卻無法感覺到前排袍澤的痛苦,還在拼命地往前壓整個軍陣被壓成了中央粗厚,兩端稀疏的一大團,最前方還裂開了無數道血淋漓的大口子
每一道口子裏,都活躍着一小隊安西軍他們互相照應,奮力将缺口擴大而叛軍的士卒則用盡全身解數,試圖彌補這些缺口,卻每次都功虧一篑,抛下了更多的身體
兩名副将室點密、耶律雄圖,此刻的感覺也非常難受分明在兵力上站據絕對上風,可眼下卻有數不清的安西軍士卒,走馬燈般從他們身邊沖過,一刀砍下,根本不管有沒有收獲,借着戰馬速度瞬間跑遠,跑向下一個目标,又是兜頭一刀
室點密、耶律雄圖兩人左擋右閃,擋住了一刀又一刀,根本沒有還手機會二人身邊的親衛的下場可就沒那麽好了,本領高的勉強擋住三、四下攻擊,身上邊挂了彩本領差的幾乎在第一瞬間就被砍了馬背,踩成了肉泥
“穩住,穩住!”室點密大喊,聲嘶力竭,“他們就會這一招,穩住,别讓他們沖起來!”
“穩住,穩住,别讓他們沖起來!”很多經驗豐富的将領也發現了同樣問題,齊聲呼喝他們的眼光不可謂不毒辣,無論訓練程度和身體素質,安西軍麾下的這些西域騎兵,都不見得比二人麾下的部族武士高明多少隻要大夥能站穩陣腳,頂住安西軍的前三波攻擊,肯定能扭轉乾坤
可安西軍的将領對自家實力的了解,卻遠比他們深刻一招占了便宜,就死命抱住不放因爲在開戰之前,被大夥視作神明的王都督就曾經說過,伏波将軍弩的作用不在于能射死多少敵人,而在于搶占先機隻要搶占的先機,大宛聯軍就能充分發揮出馬匹品質卓越的優勢,始終按着對方的腦袋打
戰場上的事實也正是如此,在敵我雙方發生接觸的那一刻,孫家軍的攻勢隻是被鋪天蓋地的弩箭遲滞了短短一瞬然而這一瞬,便足以緻命安西軍便如豹子一般撲了上來,長驅直入,彎刀如同鋒利的牙齒,撕下大塊的血肉
而騎兵對沖,速度幾乎就是一切前排騎兵沿着被弩箭射出的缺口**,後排騎兵左右揮刀,将缺口繼續擴大轉眼之間,孫家軍的隊伍中的豁口就又被硬生生鑿進去了數丈深,每一道豁口都是鮮血淋漓
“殺!”木鹿州王子鮑爾勃惡狠狠地揮動彎刀,将一名生者焦黃胡子的對手斬落馬下鮮血瞬間濺了他滿臉,将他的眼睛染得一片通紅
“讓你造反,讓你造反!”他大吼着沖向下一名對手,怒火幾乎直接從嗓子眼裏邊噴射而出好不容易抱上了大唐這根粗腿,得以在幾名兄弟中脫穎而出,成爲木鹿州王位的第一繼承人誰料懷中的粗腿,卻突然倒下了這個消息如果傳回木鹿去,幾個兄弟肯定又要有所動作而王大都督一旦決定不再返回柘折城,他鮑爾勃回家之後,肯定難逃身首異處的厄運這一切倒黴事的根源,就在眼前的叛軍身上如果不是他們突然造反,大唐帝國也不會轟然坍塌如果不是他們馬上要攻陷長安,王大都督也不會萬裏回師什麽保衛家園!什麽匡扶皇室!在鮑爾伯看起來,全都跟自己沒半點兒關系對他來說,此時最簡單最直接的道理隻有一個,萬一鐵錘王決定放棄藥刹水,木鹿州肯定會立刻投入大食人的懷抱而像大食人證明決心的禮物也隻有一個,便是他,木鹿監國王子,鮑爾伯的腦袋!就像當年砍下城中天方教講經人腦袋一樣,父王絕對不會做任何猶豫雖然他這個王子殿下,曾經爲自己的家族流過那麽多的血
眼前的對手招架不及,被鮑爾伯連砍數到,慘叫着落馬他依舊無法發洩心中的憤怒,迅速将馬頭轉向新的目标幾名被他盯上的對手驚慌失措,打着馬彼此靠近,試圖用一個騎兵小陣,阻擋即将到來攻擊鮑爾伯帶領着自己的親信,瘋子一樣沖了過去雙方以極快的速度互相靠近,彎刀在被陽光照得鮮紅刺眼下一刻,血花在刀鋒和铠甲上跳出,染紅蒼天和大地鮑爾伯砍翻了距離自己最近的對手,胸口處也挨了一刀虧得明光铠結實,替他卸掉了大部分攻擊力道,内襯的絲綢甲衣從铠甲裂開處翻出來,噴出一縷殷紅
鮑爾伯連擦一下血迹的心情都沒有,大吼着,找周圍任何敢于迎戰的敵人拼命孫家軍将士不願意招惹這個瘋子,紛紛撥馬退讓剛剛結成的騎兵小陣四分五裂,其餘安西軍士卒沿着鮑爾伯開出的通道殺進來,将敵手砍得人仰馬翻
拔汗那國主阿悉蘭達緊随鮑爾伯身後,心情也是無比的郁悶比起前者,他如今的地位更爲尴尬鮑爾伯不過是一個王子,即便将來有家歸不得,還能在王洵麾下混口飯吃而他阿悉蘭達呢,當初王洵要求各國王子帶隊參戰,他本可以不加入聯軍,卻唯恐失去這個與鐵錘王修補關系的機會,将國事委托給大相張寶貴,死皮賴臉地跟了過來
這下好了,大唐奄奄一息了鐵錘王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别的國主可以找幾個替罪羊獻給大食人,乞求對方的原諒他阿悉蘭達能送什麽?自己親生兒子已經在上一次送出去了,國土也隻有拔汗那一座城市除了把自己也交出去,任由大食人處置之外,還能怎麽辦?!
所以,無論願意不願意,他都必須幫助鐵錘王渡過眼前的難關隻要大唐不倒,哪怕是就剩下一個空架子,距離安西最近的拔汗那,也會有所依仗再退一萬步講,即便大唐這回徹底完蛋了,隻要鐵錘王肯返回藥刹水,憑借那支安西軍的實力,周邊各國也不用畏懼大食人的逼迫!
這筆賬,阿悉蘭達算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是同樣的結果即,現在他已經徹底被綁上了鐵錘王的戰車,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壓根兒沒有更多的選擇
緊跟在阿悉蘭達身後的是白水城王子賀魯索索他眼中的恨意,遠沒有前面兩個盟友那麽重相反,此刻他心中卻帶着一點點如願以償的欣喜藥刹水兩岸雖然國家林立,可每個國家大小都跟白水城差不多,繁華程度也大緻相似而這次大唐之行,卻讓他看到了井口之外那廣闊天空
東西橫跨近萬裏的大國,城市如同天上的星星一樣密密麻麻每座城市的人口動辄便以數十萬計,個别極度繁榮的,據說高達百萬百萬人的大城,那得繁華到什麽摸樣?跟它們比起來,白水城就是一個小村子,甚至連個小村子都不如與其留在自己國家裏,跟兄弟姐妹們争着當村長、裏正,倒不如永遠跟在鐵錘王身後,自己給自己打出一片天空!
眼下大唐國内的形勢越是混亂,鐵錘王他老人家立功的機會就越多鐵錘王他老人家功勞立得越多,官做得越大,自己就能跟着水漲船高!日後随便被派到一做中原城市去當都督,就能讓父親、叔叔和幾個死盯着白水城主位置的嫡親兄弟們羨慕得掉出滿地眼珠子若是能做了安西軍的大官,衣錦還鄉,一個區區白水城算什麽,整個藥刹水兩岸,都要看咱賀魯索索的眼色行事!
三人各自爲了不同的目标,帶領親信橫沖直撞孫家軍右翼将士抵擋不住,被割裂得越來越零碎,越來越深,眼看着便要土崩瓦解身爲主帥的孫孝哲不得不接受這個結果,皺着眉頭,調整部署:“周銳,你帶着本部弟兄押上去,接應阿史那從禮如果不能把安西軍擋住,提頭來見!”
“諾!”定南将軍周銳捶了下胸甲,昂首出列片刻之後,兩千餘名來自燕地的士卒,跟在他身後,策馬沖向了戰團比起阿史那從禮等人麾下的部族武士來,他們的铠甲更爲結實,兵器更爲精良,沖在最前方的數百人當中,居然個個持的都是丈八長槊
“保持隊形,保持隊形!”定南将軍周銳高聲呼喝身邊的親兵不斷揮舞戰旗,将他的命令告知全軍兩千餘将士潮水一般,黑壓壓地先前湧去無論擋在戰馬前的是敵是友,都直接挑飛到半空中
阿史那從禮一聽到來自背後的聲音,臉色就變了爲了取得最後的勝利,定南将軍周銳可以不擇手段,他卻不能坐視自己的族人被友軍從背後碾成齑粉“散開,趕緊散開,向兩翼散開!給後面的人讓出通道!”
“散開,趕緊散開,向兩翼散開!給後面的人讓出通道!”無數發覺形勢不妙的部族武士齊聲高喊,同時用牛角發出警訊,“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安西軍中也響起了悠長的号角,及時調整戰術鮑爾伯、阿悉蘭達、賀魯索索等人聽見角聲,長出一口氣,立刻撥轉坐騎,帶領各自的部屬閃向戰場兩側敵我雙方的隊伍幾乎同時由縱轉橫,糾纏在一起,一邊躲避即将到來的災難,一邊互相砍殺,令戰場變得更加混亂不堪
定南将軍周銳不費吹灰之力就捅穿了戰團槊鋒之上,鮮血淅淅瀝瀝,分不清那些來自敵人,那些來自盟友仿佛用大錘擊中了羊毛般,他憋得滿臉通紅迅速回頭看了看,然後提起槊鋒,指向聳立在安西軍正中央的大纛,“殺!爲了大燕!”
“殺!爲了大燕!”衆将士齊聲響應,卻顯得不怎麽理直氣壯就在一年之前,他們還都站在同樣的一面大纛下,爲了旗面上的“唐”字東征西讨如今卻背後的主人雖然換成了大燕,卻無論如何都對先前的戰旗提不起什麽恨意來
“擂鼓,給周将軍助威!”孫孝哲的戰場感覺很敏銳,看到自己一方士氣不高,立刻出手補救“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激昂的戰鼓聲再度炸響,滾雷般卷過原野定南将軍周銳身邊的士卒們瞬間被點燃了渾身熱血,磕打馬镫,甩掉繼續糾纏在一起不肯分開的敵軍和友軍,加速撲向安西軍正中央
“來得好!”王洵搖頭冷笑揮揮令旗,下達第二道将令右翼的騎兵傾巢而出,不管自家中軍,直接撲向敵人的左翼
“他要幹什麽?”對面的孫孝哲很快就發現了形勢的古怪,眉頭皺成了一團殺過來的安西軍數量不多,大約是三千人上下可他的左軍,抽走了定南将軍周銳所部之後,剩下的也隻有三千多人,并且其中還有近半兒都是步卒!
用同樣數量的步卒,去抵抗穿着明光铠的騎兵,不用想也知道是什麽結果除非孫孝哲豁出去賭一賭,看看是周銳先沖垮敵人的中軍,還是自家左翼先被敵軍沖垮但這個賭注實在有點兒大,對方不過是個無名小卒,他卻是大燕國第一勇将無論名望和資曆,都不在一個檔次
孫孝哲不敢賭即便現在他已經猜到了王洵的打算,也不敢賭還好在士卒數量方面,他依舊占據着一定優勢迅速揮了揮手,命令掃北将軍王宏、讨虜将軍薛寶貴各自從左翼和中軍抽調兩千騎兵迎了上去,攜手阻截敵人
兩支騎兵相對加速,宛若兩波相向而湧的巨lang“轟轟轟,轟轟轟”,敲得周圍地動山搖崔光遠等人的視線立刻被從戰場右側吸引過來,死死地盯住了即将碰撞在一起的鐵騎呼吸在不知不覺停滞,心髒的跳動也與馬蹄聲調整爲同一節奏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一波接着一波lang潮,相對湧動,仿佛要把天地撕裂從沒看過如此宏大的場面,崔光遠緊張得臉色煞白,卻死活不肯将自己的目光移開一百五十步,一百二十步,一百步“射箭,射箭,快射箭啊,射死他,射死他,射死他!”他在心裏狂喊按照先前觀察戰場右側總結出的經驗,此刻安西軍應該用騎弩發動突然襲擊,将叛軍射得手